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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十六章 瓷器碎裂


季竹斐记得,某个秋日清晨的上午,某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找到他,那个他被金钱诱惑的秋日清晨。他没对季宁和说,也没对他的妻子说,更没对他母亲说。他说我可以给你五万,谢谢你这么多年收留安旷,不过现在我要要回他的抚养权。一瞬间所有的因果在他脑海里连成线,这个来历不明的他一直期盼着的孩子原来叫安旷。现在他的亲人找来了。他说你是他的……。我是他父亲,当年我将他丢失,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噢。他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请你好好考虑,为了他的未来,他总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吧。男子转身就走,留下的话既冷且硬。他看着他的背影,发出一声长叹,没错,这个来自外面的陌生男子已将他的信念摧毁。他想到夏印藏,他想到他的早逝,想到他人生中的曲曲折折。或许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曾脸红过,再或许,他们这般分崩离析,却把最大的机会让给了别人。

        他说夏印藏啊夏印藏,你还是死得太早啰。那一夜他辗转反侧,他知他根本没有得钱的资格,他不曾抚养他。他最终从陌生男子手中得到七万,但那七万他一生没动,别人也不会知道,他花了很长时间将那七万块钱封存好,埋到老人的坟墓旁,他相信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多年以后,他自己都已不甚清楚他是否在那里埋过钱,那些钱在暗无天日中度过,从此下落不明。有一段时间他曾想过他要将它们挖出用掉,但是他的自尊心与不安阻止了他这样做,于是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笔钱。

        他默默站在客厅的餐桌旁,安衷司陷落在沙发里翻着报纸,头顶的白炽灯光照得餐厅惨白,厨房里有叮叮当当之声,水流的哗哗声。安阔饭后便钻进了卧室,没有出来,那是他们口中所谓的他的弟弟,他不知自己该去做什么,卧室?他没有。

        这是你姨妈的孩子咏儿的卧室,你暂时就和他住在一起吧。安衷司站在一旁说,如今他已比眼前的这个男人高出一个头,儿时眼里成年人的高大也不过如此,他心下难安。他答应了一声,你先整理一下,床都铺好了,你看被子厚不厚,要是不行的话我再给你加一床。随身的行李跟他一起站着,挪不开步,也不想挪步。床有两层,下面的一层很凌乱,被子揉在里侧,枕下露出白色耳机的线,像是胡乱塞进里面,不小心又被带出了一点,床尾有两条裤子,裤管都已到了地面,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书桌,边角上蒙了尘,散着零星的纸片,书桌侧角有一盏台灯,他把两个黑色的旅行包放在床尾的角落,不敢再随意扔到床上。他打定主意,不在这里久住,所以只带了几件衣物。

        安衷司在校园里见到已经收拾好的他时颇为惊讶,就只这点儿?他点了点头,没什么好带的。少带点好,都给你准备好了,衣服过去了再买。他一弯头,自己很主动地钻进了车里。

        孩子,再见到你我很高兴,真想不到还有这一天,十六年了,我经常梦到我到处找你,可就在看到你时,你又突然不见了。一阵暖流涌进了他的全身。你放心,我过得很好。车子行得很慢,遇上了很多红绿灯口,窗外飘着细密的雪,道路四周林立的大楼异常模糊,闪烁的霓虹灯也只是一团团的红色、黄色或绿色,他一直想不通为何没有黑色的灯光,那是可以和夜色相融合的颜色。路口的行人密密麻麻,在这个城市里依旧有很多步行的人。他打开窗,雪花吹进来一些,贴在他胸前融化。只剩下一点小小的雨粒。寒风打在脸上,心里想着远离,任何人都不要见。

        从这个男人口中,他知道他母亲在得知他父亲把他弄丢之后拎着简单的行李上了凌晨的火车,不过不知道火车的下一站和她母亲要到的终点站。安衷司很直接地告诉他他母亲的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好的结果,因为他们那时已经不能再被称作一个家庭,心中只剩下对对方无限的怨恨,然后越积越多,直至最后毫无收敛地爆发。

        他记得是在那个似乎不会有夜晚的夏日午后,他拖着行李回家,屋子里很空荡,他筋疲力尽地躺倒在沙发上,那个有着闪亮黑色眼睛的孩子,是他的儿子呀!他眼看着他离自己的视线越来越远。人总会为一件事的解决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他把这个借口埋在心间,以为便可安然度过一生。他告诉自己,他数到十,孩子若是还没从他视线中消失,他便去将他抱回,就在他数到八的时候,那个孩子已消失于他的视线,事后他曾想过,为何自己选择的是十这个数字,为何不是五或是七呢?他倒吸了一口气,他从没想过,自己那时竟有这种想法,他怀疑此行是为寻找父亲还是另有所打算。

        时间一分一秒从他头顶碾过,轰隆隆有震耳的回声,他在等她的嚎啕大哭或是决然离走。另外,他也将她该索要的东西准备好。

        晚饭的时候她将他叫醒,客厅溢满饭菜的香味,旷儿呢?她问,他本应该理直气壮地告诉她:被我扔了。这时他发觉自己竟然半句话也说不出。他甚至想冲出门找回那个被丢弃在灰尘扬起的路上的无辜孩子。丢了。这是他犹豫半天吐出的字。丢了?她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他,孩子丢了你还在这里睡大觉?我找了,没找到。后来他的确到安旷消失的地方看了,留给他的只有半片空寂的土地。她转身便往外跑,我要报警,我要找回我的孩子,安衷司,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他一把将她抱住,吼道,不要报了,找不回来了。她像没听见他的话一般,指甲在他手上划出好几道血痕。

        我要去找我的孩子,孩子丢了你都不去找你还是人吗?他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她扑倒在对面的沙发上,她回转身狠狠地瞪着他,头发凌乱,脸上挂着泪。是……是你故意把孩子给弄丢的,为什么,为什么,你想我走,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你要这样,你永远都不会懂得一个做母亲的心,安衷司,他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你当时是这样对我说的不是吗?她的声音逐渐低沉。他心里悲酸,事已至此,每一次的妥协便是下一次战争爆发最具合理性的根源。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根烟,蓝屿,还是离了吧!桌上的饭菜已凉透,过了半晌,她站起,嘴角带着轻蔑的笑,这是何苦呢?多年以后他回想起来,事情原不至于如此,是他们自己把它弄得如此复杂,他们的结合,不是要对方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会给你相应的补偿,烟灰落在沙发上,烧出小洞,随即熄灭,她左手一阵痉挛,用右手按住,稍微有所缓和。我去把菜热一下,无论如何饭还是要吃的。她声音沙哑。安衷司背转身靠在沙发上,贴着沙发的皮肉渗出了一层汗,他一直在想,为何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会让突然生出的念头轻而易举的堆上重担,这样的重担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积越重,自决定找回安旷的那一刻,有些东西已经不堪重负。

        两个人平静地吃过晚饭,都吃得很少。吃完她便回卧室,他依旧坐回沙发上,卧室里杳无声息,他又慢慢踱到书房,在书桌前坐下,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窗外已有稀疏的亮光,汽车的轰鸣声远远飘来,到了耳畔反而更加清晰,时间是凌晨四点一刻,草草梳洗完后便去上班。途中有几个电话,他以为是她打来的,却都不是。

        老安,你没事吧!昨晚没睡好?也是的,这些天不是这个突袭检查就是那个工作会议,弄得人心惶惶焦头烂额,要注意多休息!他点头,忽然有种浑身涌起的罪恶感。不想请假,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时间,走出办公大楼,明明是生活的几十年的大楼,看过了上百万次的场景,他竟不知置身于何处。恐惧无法言,他想起父亲曾经说的一句话:再好看的瓷器,终究也要回到泥土里,它们都太脆弱,打破的瞬间也就完成了生命的一个轮回,回到土里才能让它们站稳脚跟。

        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果断挂掉。回到家的时候习惯性的去按门铃,忽然想起昨晚之事,心下凄然,摸遍了身上的口袋和公文包,终于在公文包的夹层里找到钥匙。开门,所见之处秩序井然,他先去了厨房,空无一人,挂在墙上的勺子铲子似乎挂着轻蔑的笑。客厅里玻璃板下压着几张纸,他抽出来看,是离婚协议书,蓝屿两个字赫然映入眼帘。还有一张纸条,是她留给他的:

        真想不到我们终走上这条路,我早已明白,他是个那么懂事的孩子,他应该得到一处安居之所,我们给不了,不如丢掉。这件事,我不怪你,是我自己太过简单,异路而上,同轨而下。

        蓝屿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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