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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三十三章 冻结


这就是你和留声长大的地方吗。很好,风景真的不错。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景色颠簸。唯一的一点就是这里的交通不太方便。她坐他旁边,点头。胃里的东西上下翻腾,竭力忍回去,额上渗出汗珠。前一晚想到要回家,变得毫无睡意。躺在被窝里,从头到脚,冰冷一片。像极了被扔在冰窖里,睡不着,爬下床来,在笔记本上写:触不到世界的温度,但是还是相信。抱着脚搓了一会儿,怎么也暖和不过来。闭着眼睛直到天亮,保持一种姿势一直躺着,用手把腿抱成一团,后背全是风。

        脑袋昏沉。想找个地方好靠一下,只限于脑袋,实际上碰上坚硬的东西脑袋稍微偏转一下就会有想吐的冲动,额前像被人打了一棍,痛得厉害。他看她的神色,闭上了嘴巴。中途醒来,发觉他正和前座的女生讲话,眉宇间荡漾着的全是笑意,不禁心生感伤,笑不出来的感觉原来如此难受。下车后蹲在路边,由于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加上晕车,眼泪夺眶而出,挣扎着站起去拿行李。乔江已帮她拿出。怎么,不舒服啊。她轻轻点头,昨晚没睡好。这里有旅馆吗。有。说出一句话胃里的东西就有往外冒出的可能。好,今天就这样,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她提着行李,机械地点头。嗯,好。等她走出几步。喂,乔江叫她。她转过身,问他,什么。他摇摇头,没事没事,你回家吧,今天我就先自己逛逛啦。

        走出几步,她看见季竹斐,身上穿着厚重的旧棉袍,快步走来,脚步依然轻健,全身上下像是裹了棉絮,显得粗壮,她不知他何时开始发胖。依稀记得有人说过中年以后发福的人都挺好。她很高兴,总之他总是好的。她想只需要她一家人的康健,便是上帝最大的馈赠。他接过她的行李,显得很高兴,虽然话不多,但她知道他内心的喜悦。在学校还好?她点头。你妈做了菜,等着我们呢!

        回到家的日子变得颓废。第二日下了很大的雪,朦朦胧胧把人影都遮住,极富动感。乔江打来电话。一起去看雪吧。我已看了二十五年的雪,不想再看。转念一想他毕竟是客人,应该礼貌相待,好吧,你在哪儿?

        她去找他,他坐在水蒸气弥漫的面馆,大口吃面。这里的砂锅面还不错,你要不要也来一碗。他问她。不是要去看雪吗?怎么躲到这里来吃面了。他笑笑,填饱肚子才最重要吧,你到底要不要吃?她摇头。他不再多说,兴致勃勃地吃面。

        雪渐渐变小。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季宁和说。天空阴惨,零星地飘着雪花,一段时间不常走这样的山路,如今走来有些吃力。哈出的白气很快在眼前消散,他比她走得快。你不是很想了解留声吗,这里,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抬起头,任由雪花打在脸上,融化,丝丝入骨。就是我们经常来的地方。一横一纵两条街道在他眼前,此外,所有的,均是白茫茫一片。这地方,还真不错啊,他说。她从地上抓起一把雪,他急欲闪身。喂,你想干什么。脚下踩空,落入茫茫雪地。你干嘛,我不是想要砸你,看着乔江满身的白雪和紧张而略带防卫的表情,季宁和站在山顶嘣不住笑了。他慢慢站起,脸上也全是笑意。伸手拍掉沾上的雪。你这个人,真是……他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正常。

        我们来比赛,下面那棵树,看见了吗?我们每个人有十次机会,看谁砸中树的次数多,谁赢了谁就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对方必须做出回答。他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点头,脚在雪地上踩出很多脚印。不错,这种玩法很新奇,我很赞成。这倒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想到他竟如此爽快答应,未做任何思考。真的,你真的同意,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他。当然。风越刮越猛,降落的雪重又被卷起。

        乔江轻而易举胜出。怎样,愿赌服输哟。她自然没话说。喘着粗气坐在雪地。你想问什么。他挨着她坐下,她本想制止,想到他想问的应该和自己无关,于是双臂抱膝,把脸放在膝盖之间。他想了想,看着山坡下安睡着的安居镇说,那个天蓝色的包,那么在意的,究竟是什么。声音自他喉管发出,变成片片白气喷涌。她面色有些变化,这点他已觉察。不过他向来不收回已说出的话,自小便如此。她的眼神逐渐暗淡,咬紧了嘴唇。非要回答不可吗?她挤出这样一句。不看他,是一个根雕。他站起,拍去粘在裤子上的雪。带着些许不在意。哦,一个根雕也值得你拼了命的去找回来?他的语气中实际上带着已知的嘲讽意味,她冷笑。我只是个小人物,只想安分过好小人物的一生,所以所喜爱的东西在别人看来自然不起眼,不过没关系,像你这样人大概永远不会明白。

        多年以后,他对夏留声说,那时我一心寻找的不过是你存在过的痕迹,但后来发现,我的这一想法太过天真,我所真正向往的不过是她以及由此带给我的全然不同的一个世界。至于你,夏留声,你已离我的世界渐行渐远,这非我自愿,而是情不自禁。你该明白,这么多年,我所拼尽全力守护的,究竟是什么。值得守护的已经太少,所以抓住了,便不愿意放开。他经常会想起那一天的漫天大雪,他也逐渐明白为何夏留声说他带着城市的戾气,那一刻,他终于原谅了她。她的追逐也沾染上了城市中的戾气,他们,同病相怜。

        问题我已回答,其他的,我无可奉告吧。他无法正视她的那种眼神,所以只有避开,他亦不知就换来这样一句话。好,不勉强。乔江跟在季宁和后面沿山坡而下。你和夏留声以前也经常玩这样的游戏吗。他追上她,与她并肩而走。

        是啊,不过几乎每次我都不能胜她,只有一次,我胜过了她,没想到她却大哭了一场,她话语中不带失落,却是明显的敬佩。他看着白茫茫的一片,有些晕眩。怎么,觉得我挺没用吧,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我永远都比不上她,我是真心地佩服她。一字一顿。没这意思,没有谁比不上谁,乔江说。

        她站住,但不看他,你真的这样认为?他带着几分狡黠,当然,留声这个人实际上太过要强,对自己和别人都太在意。也许他会逐渐明白,她的这种在意只是为了更好的融入,他不理解,所以她便只好选择放弃。你和留声吧,各有各的好。他注意到,她笑了,映着洁白的雪,洁净无瑕。他也对我说过,我想应该是这样。季宁和说,她用脚在地上踩,很快踩出几朵洁白的花。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于她,他还是有些不敢接近。后来他明白,敢于走出那一步,才能希冀新的获得。

        宁和,你妈没和你一起回来?她茫然摇头,心里一颤,回头去看,他已不在。她对他说过,不想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如此易增加一些不必要的解释,他不便多说。他只是一心想要去留声生活过的地方,那个他试探多次她都不愿提起的地方。

        你整天不在,她有些担心,就去找你了。这样大雪天,你出去该给我们说一声。屋里烟熏得有些厉害,季竹斐在这样一大片烟雾之中洗着换下来的被单。那我再出去找一下我妈。心里有些东西,很难面对,外面的寒风应该可以让自己觉得好受些。未等季竹斐做出反应,她已跑出了门。

        他看见她时,隔着茫茫大雪,她看见他时,中间满是薄雾,只能见两个相扶而来的轮廓。宁和,你跑哪儿去了,这么大的雪……。奴尚咬着嘴唇,挣脱乔江的搀扶向她奔来,腿一软,几乎跌在雪地。

        妈,你这是?她笑,我没事。阿姨只是脚崴了一下。是啊!你看我,就是不小心,总是给你们找麻烦,明明知道那里有几级台阶,可是一着急,就给忘了。她有点同情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只会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的女人。她曾经对这个女人怀有过不满,甚至包括现在。不过随时间的淘洗和年龄的增长把那层不满稀释。

        她面色冷峻,好,你也找到我了,该回去了。她转身走在前面,没有要去搀扶她的意思。奴尚回头,尴尬之色挂在脸上,谢谢你,年轻人,刚才多亏了你,真是……。他看着她,眼光不移开。哦,这是我女儿,季宁和。他回过神,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奴尚转身欲叫住他,难道你觉得那样还不够吗,声音在她心底再次响起。她顿住,这么多年,她固执地认为是自己破坏了女儿的幸福。她抹去了她的出身,却带给她更大的伤痛,她将那个四岁孩子带进这里的一瞬间,便已经注定了这么多年无法弥补的错误。或许,她的出生本就是错误。

        她不是你妈吗?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她不回答,为什么要对她这样,也许正是她是她母亲吧!在你爱和包容你的人面前无需隐藏情绪。不为什么,既要相信你的眼睛,又要学会怀疑它。地上的雪在阳光下开始融化,发出声音。她尽量踩着雪走,但还是沾满了泥。坟背上露出深棕色黄土,有枯草在风中摇曳。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这是留声的父亲。坟前有蜡烛和烧纸燃烧过的痕迹,他不会忘记,他每年都来。她喃喃自语。

        他是谁?一个从这里走出的人。他记得夏留声很少跟他提起自己的家人。我们那里,没什么好说的,我父母,都是很平凡的人。他从她平时说话的语气和内容来判断她的父亲尚在。他有些错愕,不过是一座孤坟,这般凄凉与无助。

        她在他前面,走得很快,不给他追上的间隙,每一步都踩得沉重。心里有些苦涩,迎着风,有要落泪的冲动。喂,季宁和,你为什么不给人说出别人冒犯你的理由,你这样实在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没有人冒犯我,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她神情冷漠,不会做出无辜的样子。对不起,我想到了一些往事。心里忐忑,每遇这样时刻,她总便有些手足无措。继续往山下走,未注意脚下,连跌了两跤,滚进厚厚的积雪。他伸手,想去拉她一把,终是没有,在他看来,她根本就不需要。摔倒后又爬起,她已满脸通红,支吾着不该说些什么好。她想他在后面一定在嘲笑着她。所以她未敢回头,硬着头皮只是往前走,如此便似走完了一生。一生原就如此短暂,她眼见着它在流逝。

        走至宽阔处,他与她并肩而行。走至一处茶馆,他说要进去坐坐,喝口茶暖暖身子,捡了僻静的角落坐下,两人均保持沉默。他本想找些话调节气氛,反而觉得这样的沉默更相宜。

        就把我当作你的一个好朋友,而不是夏留声的男朋友,临进站的时候他对她说。季宁和以为他不会再来,他可以拿着家里的钱去往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安居镇这样地方,绝不是他该停留之处。

        事实是他在安居镇停留,短则一周,长则一月。他参加镇上的各种活动,笨拙地走进田地,经常弄得一身泥土或一身伤。不久,她便注意到镇上人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她说乔江,留声她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吧,你不是还有工作吗?他向她扬了扬手中的相机,点了点头说,是啊,我该走了,久留这里无益。她不想他看出她的迟疑,说得干脆,她已习惯将自己最坚韧的一面展现在别人面前,将一种超常的姿态展现给人看。她以为这样更容易保全自己,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开很远很远,直到看不清、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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