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再续
渺无人烟的山野，阴云黑沉沉地压在天际，虽然还未下雨，空气中却已经弥漫着一股雨水的湿气。
陈暗香睁开眼，感觉到雨滴落在眼睫上的微凉，又眨了眨眼，大脑空白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他重生了。
前世仿佛大梦一场，如画卷般一幅幅在面前闪现。
他原只是一介凡人，却三生有幸，一朝拜入仙门，得窥天道，原本一心修道的他因为惊鸿一瞥，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从此仙途尽毁，最后落了一个葬身妄念海的结局。
可是死后，陈暗香发现自己来到一片虚无之境，那里陈列数个玉简，他看了几眼，起初觉得玉简上的事有些眼熟，却不想玉简上写的故事竟和他有关。确切来说，玉简写的是一个名为宋春棠的天才修仙得道的故事。
宋春棠受到世上所有人的追捧，修仙之路更是畅通无比，任何困难都会被他的爱慕者铲平。
因为他是主角，而他和所有人都只是这个故事里微不足道的炮灰路人。
陈暗香看着这些玉简，突然感觉眼前翻天倒地，他无力地瘫软坐地，手不住地颤抖，几乎无法呼吸，他突然发现过去的自己无比可笑。
他以为的一生，竟从头到尾都被操纵。
他想要的情爱，从一开始就已经写下了结局。
可是，他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陈暗香回过神来，重新看向天空，灰蒙蒙的云笼罩在上方。他站起身，目光逐渐坚定。
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他不想再活得那般卑微，连喜欢都只能藏在不见光的角落。
陈暗香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趁着雨还没有下大，开始往外走。前世这个时候他被人带进了后山禁地，迷路了好几天，最后好不容易出来了，结果还被罚了禁闭。
他叹了一口气，茫然地看着面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树林，即便重生一回他还是个路痴。更别说时间过去这么久，他早已忘记当初怎么出去的了。
拨开垂下来树枝，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一棵树，上面还有他一刻钟前留下的记号，陈暗香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方才走的是另一个方向，怎么又绕回原点了。
他转头看向另一侧密林深处，雾色朦胧，他走了过去，只是才走没多久，脚下被一个东西绊了一跤，是一个酒坛。
他才扶着树站稳，腿上传来疼痛，还没来得及看伤口，头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唔……？这里怎么有人？”
陈暗香猛地抬头，在枝叶繁茂之中和一双醉意朦胧的凤眼四目相对。
“哪来的小猫？怎么有些眼熟……”那双眼睛的主人缓声道，一挥手，手里的酒坛落在地上，又纵身一跃，如片叶飘落点地。
“师尊。”陈暗香低下头，他没想到竟在后山撞见了师尊吞尘，但他记得师尊向来滴酒不沾，可这个人又确实是师尊的模样。
下巴被忽地挑起，眼前一张放大的绝色面容，吞尘笑了一下，凤眸中流光溢彩：“好可怜的小猫，是迷路了吗？嗯？”
“师尊，”陈暗香下巴被掐的有些疼，顿了顿才道，“是弟子，陈暗香。”
师尊他老人家不记得自己也正常，毕竟师尊把他扔到了宗门里便再也没有过问了。他虽是吞尘的弟子，但吞尘却嫌他天资差，只把他扔给了宗主，加上吞尘后面又收了几个天资卓越的弟子，大家便都拿他当外门弟子，让他终日待在外门，因此他也没有什么机会见到师尊。
“那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吞尘手指越发用力。
陈暗香怕疼，此刻被逼的眼角渗出泪，他看着面前华美的人，一时有些恍惚，师尊向来不苟言笑，如谪仙降世一般，今日却好奇怪。
他往下压了压情绪，平静地开口：“这里是天灵宗禁地。”
“既然知道，还跑来这里做什么？”
陈暗香垂下眼，他是被一个外门弟子带到这里，等回过神时对方已经离开了，而他又走不出去：“弟子不识路，走错了地方。”
吞尘笑了笑：“走错了路？做错了事，那就要接收惩罚。”
“弟子出去之后便去领罚。”
“出去领什么罚，不如现在……”吞尘突然贴在陈暗香耳边，目光轻移，却触到了陈暗香平静的双眼，他突然拧起眉，也松开了陈暗香，身形不稳地后退。
“师尊可是身体不适？”陈暗香问。
“该死，怎么这个时候……”吞尘扶着额头低声咒骂了一句，匆匆扔下一句话便离开，“一直往东走，别回头，就能出去。”
陈暗香收回目光，朝东边走，只是腿上有了伤，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速度比先前慢了许多。
他身上也没有药，只能任伤口淌血，好在只一开始疼，后面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禁地里很安静，只有风声吹动树叶的声响，陪伴他的只有一轮月，放在前世，他定是要害怕的，可如今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也没什么值得怕的了。
才出了禁地，就有几个巡逻的弟子发现他，立刻押着他去见了宗主。
宗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又重新放在书卷上：“闯了禁地？你可知那里安息着多少先祖的神魂，惊扰了先祖，你可担待得起？”
“弟子知罪。”陈暗香低头，恭敬地道。
“面壁三个月。”宗主摆摆手，“下去吧。”
陈暗香领命下去，面壁室天灵宗专门用来惩罚弟子的石室，里面漆黑无光，又阴寒无比。
陈暗香进去后，领路的弟子就把石室的门锁上，最后一丝光也被挡在外面。他闭了闭眼，找了一个干燥的地方盘腿坐下，开始修炼功法。
他很怕冷，但只要修炼了，就似乎可以忘记这里的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天，也许是一个月，石室里面根本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饿了他就吃辟谷丹，也没有人给他送饭。
突然，石室的门有了异响，从外面被打开。
陈暗香身体动了动，依然背朝着门，直到门外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暗香，为师也不愿见吗？”
闻言，陈暗香才从黑暗中起身，慢慢转过身，他面前有一道分割线，将明暗划得清清楚楚，他垂眼看着那道线，道：“弟子自然是愿意见的。”
“你可以出来了。”
陈暗香没有动：“还请师尊告知弟子，现下过了多久。”
“一个月。”
陈暗香道：“……那便还有两个月，其他弟子误闯禁地都是三个月，弟子自然也没有例外。”
吞尘定定地看着他，冰冷的眼现下冷意更甚：“你是在怨为师？”
“弟子不敢。”陈暗香曾经也想过自己若有师尊的庇佑就好了，可如今他已全然不想了。只一份情，已经让他万劫不复。
他不敢再有奢望。
吞尘沉默了下来，又看了他一会儿，甩袖离开了。
陈暗香重新背对着石室坐下来，半晌又睁开眼，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好像有一些疼。
两个月后，石室的门再次打开，忽见亮光，陈暗香被刺得闭上眼，适应了亮度后，他才揉了揉发红的眼朝屋舍走去。
他的住处是和外门弟子在一处，三个人睡在一间房，谁知他刚走到门口，平常对他冷言冷语的两个人立即笑着迎上来。
“陈师兄，你终于回来了。”陈暗香入天灵宗比较早，所以两个人都喊他师兄。
陈暗香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和他们多言，平时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交集。他向往常一样径直往屋里走去，却被拦下来，他抬眸看向拦住他的人。
那弟子脸上带笑：“陈师兄，你的东西都被吞尘师叔派人取走了。”这两个人是吞尘师弟云海门下弟子，所以称吞尘为师叔。
陈暗香听到此番，却先是皱了皱眉，他记得前世师尊从不曾正眼看过他，更不用说将他带到身边。
“多谢两位师弟告知。”陈暗香说完，便转身朝吞尘所在的霜叶峰走去。
身后两位弟子嬉笑着送他出去：“师兄慢走，有空回来坐坐。”
陈暗香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对自己突然转变态度，师尊是天灵宗实力仅次于宗主的人，他地位尊贵无比，门下弟子却极少，不像云海师叔的水鸣峰，弟子数百人，竞争十分激烈。
能被吞尘收为弟子，是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师尊。”陈暗香行了一礼，安静地站在下面。
坐在上面的吞尘静默了几息，微抬手，一块墨绿的玉佩飞到陈暗香面前：“为师当年没有给你的拜师礼，如今补上。”
陈暗香看着玉佩，犹豫了一下才收下，道：“多谢师尊。”
吞尘将他的犹豫看在眼里，眸中闪过赤色，又被压下：“让折柳带你去挑住处。”说罢，他便摆手让他们都退下。
“师兄想要住在哪里？现在还有梅香苑和竹林苑空着。”折柳笑了笑，眉眼如柳条弯弯，虽是他，却十分温和可亲，“竹林苑离师尊的洗尘斋很近，环境也很清雅别致。”
陈暗香略一思索，便答道：“那便梅香苑吧。”
折柳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陈暗香会这样选，又开口劝道：“梅香苑也不错，只是略微偏僻了些，离平日里上课的地方也远。”
“挺好的，这样清静。而且，梅香苑和我名字有缘，我也喜欢。”
折柳见他执意如此，便也不再多说，立刻派人将梅香苑整理妥当。
吞尘并不亲自教弟子修炼，大多时候他们都是自行修炼。除二师弟折柳外，他还有一个三师弟漠河，只是这个三师弟常年闭关，他来霜叶峰有十几日了，也未曾见三师弟一面。
无事时，他就往藏书楼跑，没多久，连藏书楼的看门大爷都将他认熟了。
这一日天还未亮，陈暗香才走到藏书楼，大爷便和他打招呼：“陈公子，又来了。”
陈暗香点点头，回了一礼。
如今刚入冬，清晨时也冷了许多，他们虽比凡人的身体强壮许多，但终究不是真正的仙人，还是会畏寒。
他今日披了一件雪蓝色斗篷，银色的滚边在急行之间翻涌。
一步步踏上楼梯，来到平日里常去的地方，他昨日有本书只看了一半，还有许多疑惑没有解开。
可来到书柜前，那本书册却不见了，他看了看别处，发现也没有，当下心里有些着急，越发想要找到。
“师兄是在找这个吗？”
宛如珠玉落盘的声音响在身后，陈暗香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一张面若芙蕖，眉如刀裁，唇似粉桃的俊美面容映入眼帘。
见陈暗香转过身，宋春棠还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恰好此时冬日的晨光透过窗棂照在脸侧，将宋春棠照得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
陈暗香眼前却突然出现了幻觉，他仿佛一瞬回到了从前，那个人和面前的人渐渐重合。
隔着时光和红尘，他们两个人张扬地笑了一下，一同道：“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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