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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080小树


第五话

        凌晨,蛇床花刚绽开一点花苞的时候,花痕悄悄走出了宿舍楼。

        这次,没有夜莺站在捕蝇草旁边玩doodlejump。她顶着湿润、寒冷的夜雾,一个人沿着火炬百合点亮的小径走下山,穿过大半个学校,远远就看到了图书馆覆满望月盏的亮银色外墙。

        自从来到月渡后,她还没找到机会去图书馆里面看看——虽然心里很期待。今天晚上,她的目的地也不是图书馆,而是出没在那附近的某个谜样生物。

        她第一眼先看向图书馆正门,可谜样生物不在那里,看来它自从上次被夜莺教训后就变低调了。花痕不相信它会就此乖乖消失,她绕着图书馆转了一圈又一圈,试图找到那棵像是从恐怖片里直接移植出来的枯树。然而,触目所及的每一颗树,就算是叶子掉光光的那些,也都有着挺拔的枝干和秀丽的轮廓,显然不是她正寻找的目标。

        无奈之下,她只好鼓足勇气,抓住一个刚从图书馆里走出来、看上去很像学霸的眼镜女生求教:“对不起,学姐,请问你知不知道之前堵在图书馆门前,喜欢拔人头发的那棵树去哪里了?”

        这问题问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十足已经不是正常人。

        眼镜娘明显正急着回去睡觉,闻声不耐烦地瞥她一眼:“你找它干嘛?”

        花痕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你脑子被门夹了”的意味,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有点事想请教它。”

        眼镜娘像看疯子一样上下打量她一阵,终于不情愿地朝着不远处疏于管理的灌木丛甩了下脑袋。

        “……”

        花痕不太确定地说了声“谢谢”,正要转身,眼镜娘又叫住了她。

        “我知道你。”她笃定地说,“你是龙舌兰家的老三。”

        一瞬间,花痕简直受宠若惊了,“呃,我还以为自己看上去不太像龙舌兰。”

        眼镜娘得意洋洋地说:“是不像。不过,你是那个夜莺看好的花武吧?大家都说他是武战系今年最强的新生,关于你们的传言很多,谜题也很多。比如说,大家都很好奇你的武器态……”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校报记者菲妮丝,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多谢学姐。”花痕坚定地打断她,“不过,我真的有急事要找那棵树。”

        说完她立刻转身离开,后脑勺能感到校报记者充满遗憾的视线,她忍住没回头。

        她穿过雾气,从栅栏上跨过去,跳进乱糟糟枯枝横斜的灌木丛。眼镜娘刚才说的那句话,还在她耳边盘旋不休。

        ……你是夜莺看好的花武。

        夜莺看好的。

        夜莺的。

        花痕不太确定,她是否喜欢用这种方式定义自己的存在。

        的确,是有一些软绵绵的欢喜,在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与他并排时。但,与之相伴而来、几乎要淹没她的,却是熟悉的“某种情绪”。

        ……轮廓模糊的不甘,尚无定形的渴望,炙烤心脏的焦灼,以及——居于所有这些庞杂心情之上、统摄它们的不明“总体”。

        还不够——那“总体”无情地告诉她。

        (一定要……)

        仅只维持现在的样子——

        (成为……)

        ——无法坦然地停留在夜的身边。

        (……足以与夜比肩的武器。)

        脚边突然传来的声音穿透了她乱七八糟的思绪。

        “罪恶的人类,你在老夫的领地肆恣地游荡,究竟所为何事?”

        花痕吓了一跳,迅速循声低头,费了好大功夫才在乱糟糟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处颜色不太一样的地方。立即,她整个人都僵住。

        喜欢拔人头发的枯树确实就在那里,长相也和以前一模一样:树干像被雷劈过一样焦枯,枝杈张牙舞爪地朝四面伸展,就连那个仿似血盆大口的树洞都和从前没差。唯一有别于从前的,就是——尺寸。

        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缩小好多倍的迷你枯树不满地挥动树枝发出抗议:

        “真失礼,太失礼了,为何如此隆重地大肆搜寻,老夫是那么不起眼的物件吗?”

        ……真是抱歉得不得了,现在的你就是有那么不起眼。

        花痕犹豫了一阵,还是蹲下来,勉强不要那么居高临下,“如果冒犯了你还请原谅,但是……嗯,你看上去和以前不太一样。”果然是因为上次被砍掉重练的缘故吗?不知该说它有点可怜还是自作自受,但愿它从前的技能还在。

        果然,枯树树洞里传出了鄙夷的风声:“老夫不屑于回应你这刻意的挑衅。若让老夫再看到你那位同伴,老夫必会将他斩于马下。

        不要妄想了,无论是“斩”还是“马”都和你没有关系。

        “好吧,听着。”花痕忍着怪异的心情,试图与袖珍版的妖魔树展开交流,“上次的事我很遗憾,嗯,我代替夜向你道歉。”其实她心里压根不相信夜莺会向任何人道歉。

        枯树颇为意外地朝后一仰:“是他让你来的吗?”

        花痕当机立断决定撒谎:“没错。”

        枯树不说话了,过了半天才狐疑地说:“那名人类看上去不是会忏悔的类型。”

        不要得寸进尺了!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道歉不就行了吗?

        花痕决定不再和它纠缠些有的没的。她掏出零钱包,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拈出一根红褐色的柔软发丝凑到枯树面前,“此外,我个人还有一些事情想问……想请教你。以你的能耐,仅凭这根头发,就能知道头发的主人从前经历过什么吗?”

        摇摆在风里的枯枝顿时一滞,再开口时,它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狡猾:“原来如此,你也想窥探别人的历史了吗,堕落的人类?”

        只凭那个“也”字,你的指责就一点底气也没有。

        花痕径直跳过对方的责难,紧咬主题不放:“你能做到的吧?”

        枯树不出声。花痕瞬也不瞬地盯着它,远处望月盏发出的银光将她的影子投映到了树身上。

        也许是被她瞳孔里尖利的光点震慑住了,枯树的枝杈慢慢软了下去。

        “好吧,好吧,”它怨恨地承认,“你说的事老夫做不到。这根头发离开头颅太久,与灵魂的连接回路早就枯死了。”

        花痕怔了怔,一瞬间掠过心头的情绪也不知是失望还是轻松。毕竟,她也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要去窥探别人的隐私,只是隐隐感到,颜姬的记忆里应该存在着许多关于“星河殿堂”的情报。但也必须要承认,就像弓暗说的那样,随便潜进别人的记忆里偷鸡摸狗是下三滥的作为……

        一旁,枯树的语调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劝诱的意味:“……如果是你的头发,老夫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解读其中的秘密了。如何,你要与老夫交换吗?”

        花痕的手指不由收紧了些,“交换什么?”

        问题出口的一瞬,她其实已经隐约意识到了答案。

        果不其然。

        “老夫从你的历史中获得给养,而你,”枯树微妙地放低声音,像在讲述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则能知悉自身那已被遗忘的过去。”

        四周风声呼啸,但这一瞬,花痕听到了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

        伴随着那一下下沉闷的响动,内脏像是逐渐被掏空了,只有凉飕飕的空气充盈身体,就和小学、国中时坐在教室里等待老师发试卷的感觉一样:“审判结果”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心中既有渴望,也有抗拒,但压倒一切的,还是紧张。

        忽然,脑海深处,许多犹如幻觉的画面一闪而过。

        柔软温暖的置身之处……

        舔舐建筑的熊熊烈火……

        烈火中似隐若现的骨白色双塔……

        深爱着她的……

        被她深爱着的……

        咕咚。血管中的液体开始升温。

        一道不祥的预感横贯身体,那些画面被刺穿、消失了。花痕晃晃脑袋站起来,有些神志不清地转身回宿舍。她模模糊糊意识到迷你枯树一直在她身后大声嚷嚷,抱怨她的粗鲁无礼,但她没心思安慰它。

        刚才那些闪现于脑海中的画面:置身于某个柔软温暖的处所,眺望着远处燃烧的建筑……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被巴钱天寄身之时,她也曾在半梦半醒之间,瞥见过同样的场景。

        那是什么呢?

        她的身体里,到底潜藏着什么呢?

        再次回神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宿舍,靠床抱膝坐在一片黑暗里,眼睛则盯着手机屏幕,好半天都没有动过。

        莹莹背光投射在她脸上,浓紫色的瞳仁中,倒映着沾染夜色的名字。

        室外,冷风摇撼着窗户,心里像有几十个“花痕”同时在倾诉。

        ——夜,我好不了解自己啊。

        ——夜,最近有几次,我觉得自己很可怕。

        ——夜,可能我正在离你的期待越来越远。

        ——夜,这样的我,到底为什么能在你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呢?

        ——夜,我想……不。

        ……

        我不想你讨厌我。

        ……

        好多好多想说的话纠缠在一起,汇聚成了比铁块还钝重的谜样情绪。

        最后,她放下手机,爬上床,钻进了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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