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追魂引
躲在荷叶后面的素铃睁开眼，眼中一阵光波流转。
她远远地看着墨云，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细细流连，半晌，嘴唇才微微弯起，露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像是老虎蛰伏在暗处盯着一只势在必得的猎物。
……
容千道：“讲完了？”
苍情道：“讲完了。”
容千怀疑：“就这？”
苍情拍拍容千的头，道:“我方才将的故事，你可要记好了。”
这家伙总是故弄玄虚，做的事情让人摸不着头脑，最终也没个结果，无端令人觉得莫名其妙。容千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个故事的寓意何在，不过就是战神从前的爱情故事罢了。
说起来，花界灵主现在还在，也不叫做流岚，还不知这故事几分真几分家假。
容千突然想起来，就算父亲讲了一个故事，她也还是不知道要来这里做什么。
她对一件事执着的时候是如何也不死心的，于是她抬头道:“你还是没说我们要来这里做什么。”
苍情讲着故事时二人一直在向前走，此时已经站在了一道碑前，碑上未着一字，看起来倒像是一道界碑，划定这方空间的界限。
苍情抬头望着前方，语气隐隐有些无奈，“你这孩子。”
说完，转回身去，宽大的手掌又一次覆上容千的头顶，他低下头轻声道:“那么为父再给你讲一个故事。”
呸，净会讲这些不知真假的故事卖关子！
容千横眉，“不听了！”
却突然察觉周围一片诡异的寂静。
容千觉得不对劲，于是抬头一看，被吓了一跳。
很多仙神都在这里，齐齐盯着她和苍情。
容千:？
“你们怎么在这里？”
容千瞬间明白过来父亲突然变得温柔慈祥的原因，无非就是在心上人面前展示慈父的美好形象，换言之，她被明目张胆地利用了。
冰冷的露珠雨在她脸上胡乱地拍，她突然有些孤独和凄凉。她随意抹了抹脸上的露水，心想果然不能期望某人做个人。
因为就在这些仙神之前，还站着一个一脸惊讶的北苏。
容千懂了，一定是这群人带着北苏来举行祭拜仪式，顺利归位。只是苍情和她都不在，墨云就带着众人直接来了魄池，恐怕是着急让帝君归位。
毕竟她这父君，很大可能会是反对帝君归位的。这群仙神可不就要先斩后奏了么。
北苏惊讶道:“苍情，你们怎么在这里？”
苍情对着北苏眨了眨眼，旋即对着这群仙神一笑，道:“怎么，举行仪式也不叫我么？”
苍情虽然面带笑容，周身气势却像是一种压迫，场诸位仙神像是被捏住了嘴，个个低头不敢说话。
墨云还在直视苍情，却也抿着唇，没有开口。
“我作为仙神界一份子，怎么帝君都要归位了，我竟一无所知？”
苍情还在笑，然而越笑，说出的话就越是让人胆战心惊。
他的眼神更是可怕，明明毫无波澜，却没有人敢与他对视，就连主战的棋书看着他的眼睛，也不禁露出了一个苦笑。
其他仙司仙吏个个怂的像一群鹌鹑，墨云看着苍情，冷笑一声，也没说出话来。
北苏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可心中又很莫名，好像一切都是迷雾，朦朦胧胧看不清。
但有一点北苏却无端自信，苍情不会对她发怒。
因而想要抬头说些什么摆脱尴尬的局面。
然而北苏看见苍情那一瞬间，也一愣，看着他，竟也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僵持的空挡，突然有一个身影冲出来，拉着北苏就跑了。
北苏转头一看，正是素铃。
顿时也顾不上什么场面，当即有些惊喜，“素铃？你没事！”
苍情似笑非笑地扫视一眼在场仙神，旋即就拉起容千，追了上去。
墨云见到素铃突然冲出来，惊讶地愣了片刻，旋即也追了上去。
素铃制止了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北苏，冷静道:“别说话，快跑！我对这里很熟，跟着我。”
这里的巨大荷叶像一根根柱子，素铃就拉着北苏在这些柱子中间七弯八绕，最后竟然看见了一座宫殿。
素铃猛的一停，一抬手，二人便站在了宫殿里面。宫殿正中央摆放着一座玉棺，北苏看着莫名有些眼熟。
摇了摇头，将这些奇奇怪怪的感觉甩在脑后，北苏担忧道:“他们不会追上来吧？”
素铃自信一笑，道:“放心吧，他们进不来。”
素铃出马一向可靠，所以北苏放下了担忧。这么一放下，算账的时间就来了。
北苏拍了拍素铃肩膀，“素铃啊……”
“你到底去哪了？”
素铃嗨了一声，拍拍屁股后面的裙子，直接席地而坐，道:“这不还得从上次和你见面说起么。”
“上次？”
想到那盘瓜子酥，北苏心中一痛，捂住心口，“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就记起来了，混蛋，还我瓜子酥！”
素铃清咳两声，轻飘飘地一笔带过，“这不重要，主要是我去了仙神宫，碰到了一个王八蛋。”
北苏注意力果然转移了，忙问:“那王八蛋怎么你了？”
素铃恨恨道:“他趁我旧伤复发，生生把我的神魂从身体中抽出，我只好附身在一朵云裳花上，随着花生长吸取灵气！”
北苏哪还记得算账这回事，闻言惊得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嘶，那你……岂不是修为尽失？”
素铃更恨了，“可不是！害得我重新修炼才重回仙身，若不是听见了我的铃声，恐怕我的修为到现在都回不来！”
北苏掏出素铃那个总是响得不分场合平时却成哑巴的铜铃，“喏，我在云渺天阁捡到它，这破玩意我烦死了，现在还给你！”
素铃接过铜铃，叹了声气，“苏哇，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
北苏瞬间一脸正色:“你说。”
素铃扭捏了半晌，才脸色微红，不好意思道:“我看上了一个仙君。”
北苏眼眸微眯。
“所以……你千万不要透露我的行踪，我失忆后的身份还有用……你懂的吧？”
北苏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所以你想待在那位仙君身边日久生情？”
“好！我答应你。不过……”
北苏勾住素铃脖子，“你对这里这么熟悉……我要出去，自由自在的，你懂吧？”
“唔……”素铃沉吟:“我带你去找他们不知道的出口。不过我不能陪你出去，我还要回去。”
北苏了解，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懂，懂，只要我能出去就行。我北苏以我的伞发誓，绝对不会把你的行踪出卖给伯楚帝灵！”
素铃抬眼，“好，成交！”
说完站起身，挥手道:“跟我来。”
……
看着北苏已经走向另一个出口，素铃面容带笑，转过身来往回走。
走到那座玉棺旁，纤纤玉指抚摸上了棺盖，眼神中浮现出一种眷恋来。
素铃不紧不慢地拿出那串铜铃，摇了摇，铜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素铃也笑出一声清脆的音，话语却放得很轻，“说起来有些对不住你，这串铃铛我给改了改。”
顿了顿，带了些叹息道:“你不会怪我的吧。可我实在是忍不住……若是梦里能见到你，也好。”
说完坐在了玉棺旁，全身都缓缓躺倒，就连放在棺上的手也慢慢滑在了胸口的位置，另一只手紧紧捏着铃铛，垂在身侧。
虽然未曾摇动它，铃声却一直一阵一阵地响。就像挂在屋檐下的风铃，被风吹起，便响起脆生生的乐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素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旋即眼皮合拢，陷入了沉睡。
……
人活一世，诸多经历，万般感悟，至死终止。但在死后还会在轮回川畔等待一段时间，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是在等待什么，有些人兴许是在最后的时间与亲友告别，可孤独之人又或许没有可以送别之人，也只能站在川畔，时间到后方可转世新生。
流岚便去了轮回川为峣起送别。
峣起这一生朋友并不算少，但知道他逝去的却并不多，帝神算一个，可帝神离不开仙神界，新霖算一个，但他不可能来送别。
因而来的便只有流岚一人。
来时身无一物，去时也只是只身一魂，唯独多了一份真情前来送行，大概也算圆满了。
流岚站在轮回川河畔，冥风吹来，只将一步一步走来的人的发丝吹动。
她的目光动也不动，一直看着他走过来，眼圈通红，声音沙哑，“我来送你了。”
峣起露出惯常那温柔又豁达的笑容，伸出并不存在的手，似乎是要摸一摸流岚一般，道：“怎么成了这般狼狈的样子？”
流岚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了缓情绪，才尽量用不那么沉重的语气道：“峣起，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死了？突然得没给我准备的机会。”
峣起看了她半晌，才微微一笑，道：“有些话再憋着就没机会了。反正死都死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流岚，我要告诉你，我就是喜欢你，不会因为你要当帝君而变化。上次……是我故意的。”
流岚看着轮回川，没有说话。
永恒的黄昏在轮回川的河水上映出一道一道粼光，就这样悠悠地流去，彼岸花的倒影也随之波动。
冥风吹来，峣起突然感觉有些冷意，他知道，时间要到了。
流岚突然露出一个苦笑，道：“你说可不可惜，我突然发现我也爱上你了。峣起，我很后悔，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等到后悔才发现这一点？”
峣起温柔道：“没关系，你还有漫长的光阴可以忘记我，去爱另一个人。不要为了我伤怀一生。”
情极真，伤痛却可以减淡，即便没有忘记逝去之人，也可以爱上新的人。走出过去的执念，并非一件坏事，依照流岚的心性，他相信她能够做到。
若是从前的流岚，她一定会觉得很有道理，可这一次她不愿意再接受了。峣起就是峣起，她这一生只喜欢过他一人，即便错过了，也不会再爱上别人——哪怕她要成为一个帝君。
不过流岚想起来她是送行人，纠缠太多只会徒增感伤，还不如让峣起痛痛快快，放放心心地走。她只好叹了口气，嘀咕：“至少也要找一个比你更好看，修为更高的人来…”心中却明白她很难爱上峣起之外的人了。
她一想，转世之后和这一世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了，因此对着峣起也说不出什么祝福的话，于是问：“峣起，你死得这样突然，可还有什么遗憾？”
说完眨了眨眼，道:“我帮你完成。”
峣起弯弯眼睛，“这一世倒是已经圆满，但是我想请你帮我看一看我的转世长得俊不俊俏，可别辜负了我这上好的魂魄坯子。若是长得实在一般，还请你出手美化美化。”
作为一个花灵，美化容貌并不是什么难事，流岚一口答应下来，有了事情做或许漫长的伤痛的岁月里不会那么寂寞。
又眼见着峣起马上就要跳入轮回川，流岚赶紧道：“那我就先走了，我会记着你的。”
峣起看着她，明白了她的心意，面上还装着豁达，笑道:“好。”
他既开心自己的心意得到同等的回应，又很心痛这种时刻来的太晚，注定要让她痛苦。可他无能为力，他能做到的只有转世重生，期盼对方能另寻良人。
峣起内心默念：再见了，流岚，祝福你。
他看见流岚转身，已经走了一段距离，不舍的目光只停留片刻，便毫不犹豫纵身跳下。自此往世种种被冲刷殆尽，只剩下一个纯净的魂魄等待投身到一副新的躯壳。
流岚忍住没有回头，一直向前走，却觉得迎面而来的风沙是那么大，为什么总要糊住她的眼睛，害得她眼泪不停流。
流岚心中恼怒地想:风沙这样大，她凭什么还要朝着前方吃沙子？
她偏要回头！
可待到她迫不及待地回过头去，岸上已经空无一人。
他已经走了。
虽然这时已经不用迎着风沙，前襟却湿的更加厉害了。
“仙子哭得如此悲痛，想必轮回那人于仙子而言非同一般吧。然命数无常，灵主还是好生回到花灵宫，一界之责，远重儿女情长。或许灵主的姻缘，还在未来等候。”
帝冥突然出现，像一个长者一般悠悠走来，说这话时满脸语重心长。
流岚心知帝冥只是受了自家父君委托来监视她回花灵界，然而她并不意外。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流岚从小听到大，大概一个人在从自由身站在了某种职位上那一刻起就开始老了。
流岚一挥手，用仙力挥去眼泪，道：“帝冥来的正巧，小仙有事请教。”
帝冥有些意外，“哦？流岚仙子有何事？”
流岚微红的双眼闪烁着倔强的光芒，昂头，一字一句，认真咬字间傲气毕现:“求冥君教我追魂引。否则我便逃了这冥界，帝君恐怕拦不住我！”
帝冥深深地看了一眼流岚，意味深长，“本君自然无可保留，只是这代价，灵主也是知道的，可要想好了。”
流岚眼角上挑，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来，有几分苦涩只有她自品尝。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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