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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这个弟弟是伪白莲(7)


“阿公阿婆,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中午,巷口的少年放下端来的一碗糖醋排骨,招招手就离开了。

        桌上本只有几个小菜,而现在多了一盘冒着热气、琥珀油亮的排骨,屋子里的阿公抿了一口酒,扯着辛辣的喉头,抬手夹了块排骨,举在半空中瞅了两眼。

        “这对姐弟倒是懂人情的。”阿公吐了一句话来。

        阿婆:“那还用你说哪像你……人家姐弟向你打招呼,你还是惯常不理人。”

        阿婆说完便咬了一口排骨,脸上立即露出赞善的表情,不住点点头:“这丫头年纪轻轻,手艺却不差大师傅了!”

        “哪有那么厉害,你就爱乱夸。”老头不悦的瞟她一眼,把裹着酱汁的排骨塞入嘴里。

        他表情一顿。

        阿公舌头一捋,便轻易将排骨骨肉分离,骨头被他吐了出来,老头闭眼咀嚼着肉质酥烂,酸甜美味的排骨肉,待咽下去后,阿公张开了眼睛:“你不久前跟我说,那丫头早上卖的叫什么汤?”

        “胡辣汤!瞧你这记性!”

        "哦……胡辣汤……看在这盘排骨的份上,老婆子,明天早上你去买两碗来,给那丫头捧捧场。”

        宋广白从阿婆家走出去的时候,目光一瞥,就见到打铁铺的大汉蹲在围台上捧着大碗,一边吃一边无聊的观望着路人。

        八字胡的男人蹲着的时候,胳膊上的肌肉更加明显了。

        周秉烛的身材,就和这男人差不多。

        宋广白紧抿着嘴,低头看向自己细瘦的胳膊。

        “……”

        今早胡辣汤被抢着卖完后,阮思心里便有了底。

        当太阳西斜的时候,阮思又准备出门摆摊了。

        这一次,宋广白什么话也没说,他掰开她的手,自己占着推车的位置,俯下身子,腰背上青绿色的棉缎长衫有些皱起。

        宋广白也不再劝她了,抬起眼睛,一脸正色认真道:

        “姐姐,以后力气我出,累活我干,姐姐卖艺,我卖身。”

        “……”

        阮思脸皮一僵,脱离推车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她望着少年琉璃般干净的眼和一本正经的模样,默默垂下了手,咽下了喉咙的话。

        广白啊,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啊……这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么?

        “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少年瞥起眉头,观察着她古怪的表情。

        阮思揉了揉脸皮,莞尔一笑:“没有,走吧。”

        少年推着推车缓缓前行,阮思顿了两步落于他的身后,瞅着他高高扎起的马尾微微晃荡,黄昏后薄薄的金光照射在少年的背上,目光所及,温柔静美。

        而小推车上,放着她费尽心思和精力做出的炸酱面。

        阮思暗暗揉了揉酸麻的肩膀,她嘴角的笑一直未落,她希望,在她油尽灯枯的时候,能留下点什么。

        傍晚的街市要冷清些,阮思打定主意挨家挨户的叫卖。

        “卖面啰——酱香浓郁味道足的酱香面。”她扯着脆生生的声音喊。

        “好吃便宜的酱香面……”阮思一停,便是少年清润的声音。

        万事开头难,大多的成功,除了事物本身,也需要足够的幸运相持。

        今早的胡辣汤之所以能卖光,也是因为最初有打铁铺大叔的极力推销……而现在,他们没有招牌没有根基,两人走走停停,天渐渐黑沉,却始终没有一人光顾。

        少年推着推车,脚步慢了许多。

        阮思听到少年在微微喘气。

        这一路上,阮思好几次想去推推车,可是广白这臭小子这个时候执拗的很,偏说自己能行。

        阮思第三次掏出怀里的帕子,伸手过去给宋广白擦汗。

        “广白,卖不出去便卖不出去吧,咱不卖了,咱们回家。”

        宋广白微微低下脑袋,阮思就拿着帕子动作轻柔的给他擦着额头的汗珠,两人靠的挺近,借着月色,少年眼眸中有亮光闪烁。

        待她收了帕子,宋广白摇了摇头,看向前方不远人来人往的街市:“姐姐,咱们再去街市上试试吧?说不定晚上生意就好呢。”

        暮色时分,街市便又热闹起来,老百姓吃完晚饭,便夜游街市了。

        阮思跟着也看向街市……这面卖不掉便是浪费了,更何况今天费了这么力气,心里说到底也是不服气的。

        “好。”

        “卖馄饨啰——”

        “冰糖葫芦——”

        ……

        街市上颇挤,找了半会儿,小推车被小心地放在卖馄饨探旁的些许空位里。

        卖馄饨的老板擦擦桌子,不善的目光瞥过来,冷淡的瞧了这对年纪轻轻的姑娘和少年。

        阮思拿出干干净净的碗来,分别加了配菜、三勺满满的碎肉酱和酱红的炸酱,拌了一碗炸酱面,扬起笑去送给卖馄饨的摊主。

        “我和我弟弟初来乍到,就今天晚上想在这里卖卖面,还希望大哥能照顾一二。”

        “……好说好说。”

        街市上人来人往,偶尔几个过路人停了脚,那些走累的客人就坐在馄饨摊子前摆着的凳子上休憩,顺便聊着天各自点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

        摊主一下子忙得不可开交,那碗炸酱面无地可放,竟被摆在两脚处的地上,无人问津。

        “姐姐,以后不要对人太好了。”两人这才空出时间来用晚饭,少年和她一齐蹲在推车旁休憩吃着面,宋广白手肘靠着她的手臂,舔了舔嘴唇上的酱汁,侧头对着她的耳朵低低的说。

        阮思看了一眼那碗炸酱面便收回了眼,没放在心上。

        “老板,来两碗馄饨。”一道很是耳熟硬朗的声音忽地响起。

        “一碗不要辣子清淡一些,一碗多放一些。”那声音继续道。

        “好嘞!一碗不要辣子,一碗多加辣子!”卖馄饨的老板动作迅速下了馄饨。

        “小姐,坐这里。”周秉烛手扫了扫长板凳,体贴的为身边娉婷纤细的女子把凳子移开。

        待蒙着面纱的小姐坐下,他才坐了下来,出于暗卫的本能,坐下后,他下意识便皱着眉向四周打量。

        他的目光从一众热闹的人群中移开,最后猛地一顿,愕然的定在几米外蹲在推车旁阴影里的女子。

        阮思蹲在地上,手捧着碗,嘴里含着的炸酱面死也咽不下。

        多日不见的男主依旧穿着一袭墨色的黑衣,他身边坐着一个穿着软裙的姑娘,姑娘以白纱遮面,她头上带着一只泛着莹润光芒的玉钗,姑娘眉眼朦胧,露出的额头宛若凝脂。

        周秉烛侧着的头僵硬的定住,而那位蒙面的姑娘也看了过来,两人坐在凳子上,两人目光都极其古怪的望着自己。

        “姐姐……”宋广白眯起眼睛,挪了几步,伸出手扯住阮思的袖子。

        这姓周的,为何还是阴魂不散?

        每当阮虞和周秉烛见面,宋广白心里就止不住的颤栗。

        心底有一个声音幽幽的传来,总有一天,阮虞会因为周秉烛而恢复记忆。

        还有……

        宋广白放下碗,表情烦躁,他转了个身,企图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她。

        “姐姐,我们回去。”他喉头不耐的滚动一瞬,他蹲下扯了扯阮思的袖子:“姐姐,我有点头疼了,回家吧。”

        阮思捂着嘴咽下炸酱面,点了点头。

        可两人刚准备站起身来,周秉烛那厮就叫住了她。

        “阮虞。”周秉烛不知何时,已停在她的眼前。

        阮虞和他弟弟离开西田村的当天,就有探子传消息给他了。

        可是……周秉烛背着手,暼眉看着眼前这个挡在阮虞面前的少年。

        三十里外的景安镇,出了一个杀父毁尸的杀人犯。

        这个杀人犯虽是个少年,年纪轻轻不过十五,却能够在杀死亲爹之后,把他爹的舌头割了,尸体就丢在柴房里。

        而后,儿子把拴着狗链的家犬一同拴在柴房里,不给吃不给喝,把柴房上了锁后,儿子携带着家中财物逃跑了。

        后来尸体被人发现,尸体已经发臭,还被饿的狠的恶犬给吃了内脏。

        “……”

        眼前的少年瞧着年纪也不过十五,身材清瘦,手腕上……周秉烛眼神一凝。

        宋广白嘴唇一抖,极力忍耐才没放下手臂上的袖子。

        无限的惧意好像要淹没了他,他紧紧攥着阮虞的手:“姐姐……我头好疼,我们回家!”

        少年脸上不知何时变得苍白,他闭了闭眼,呼吸也粗重许多。

        阮思心一提:“广白,你是不是发烧了?”

        周秉烛紧锁着眉头,望着给少年探温的阮虞。

        从第一次见面起,周秉烛都是随意瞧她,这是第一次,他如此仔细的看着阮虞的脸。

        她年纪很轻,瞧着不过十七,未施粉黛,面容素净,她容貌算不上美貌,只算得了有些清秀。

        这张小脸上唯一给人眼前一亮的,不过是那寻常的瞳仁要比他人要亮些。

        看着她的脸他才模糊的回忆起,十多年前他父母尚在人世时,他曾见过阮虞一面。

        那时她还是个留着眼泪和鼻涕的丑丫头……周秉烛再次暼眉,他隐约记得……那时并没有这少年的存在。

        他的眼神凌厉的锁定了在少年的身上。

        “阮虞,你弟弟几岁了?”

        摸了广白的额头,阮思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就见男主负手而立,表情带着厉色,眸中带着审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少年咬着下唇,他攥着阮思的手都在微微的发抖。

        阮思迅速冷声道:“周秉烛,我弟弟不舒服,我就先带我弟弟回去了。”

        少年脸色发白,他紧贴着她,阮思频频望着他,然后去推小车子。

        周秉烛扫了一眼那个小推车,看着身子细瘦的她,刚想张嘴,却突然顿住了。

        他回眸看了一眼身后坐在馄饨摊子前的小姐。

        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小姐就坐在桌前,蒙着面纱还未摘下,只是目光静默的看着他。

        周秉烛望了一眼四周人头攒动的街市,没有再阻止这对“姐弟”。

        “秉烛,既然阮姑娘已经决定带着弟弟离开西田村了,你就不要再靠近她了,否则……”

        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的女子摘下了面纱,露出清丽极美的容颜来,她缓缓搅动一下碗里泛着油光的馄饨,轻声继续道:“否则,你的身份,也会害死她的。”

        “……”

        周秉烛望向早已消失于人海中的“姐弟”俩,抿着嘴,眉头还是未曾舒展开。

        他十岁那年,父母还活着时,曾语重心长无不希冀的对他说,要他日后,不要再卷入两党的旋涡之中,要他去清水镇,寻阮家,结亲。

        父母还说,日后与阮家的孩子结了亲,便要好好善待她,护着她。

        “……”

        小推车靠在巷口的墙角,阮思喘着气,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背。

        少年在不知名昏暗的巷子里拉着她紧拥着,外头的夜市上依旧是热闹喧哗,而巷子里的黑暗中,少年紧紧抱着她,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滚烫的水忽地滴在她的脖颈上,快速划了下去。

        他咋哭了呢?阮思整个人都是茫然和怔愣状态,刚才被这傻小子突然拉近巷子里,虽然知道是广白,但阮思心里还是难免砰砰砰跳。

        她睁大眼睛往幽暗的巷子里瞅了瞅,有些后怕的开口:“广白,你哪里不舒服?咱们先出去,姐姐去带你看大夫。”

        “不要看大夫,姐姐……”

        阮思动了动,试图把另一只手从两人紧箍住的怀中抽出来。

        “姐姐,我好害怕……你不要动,就一小会,就让抱你一小会……”

        “姐姐,你可怜可怜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阮思动作一滞。

        很久后,脖颈处的湿意已经蔓延到她的后肩。

        她叹了口气,轻轻的拍打着少年的背:“广白啊,你怕什么呢?”

        “若是天不来收姐姐的命,姐姐是不会抛弃你的。”

        她轻轻笑了笑:“因为姐姐也只有你了。”

        “卖糖葫芦……”外头卖糖葫芦的老头从巷子口走过去。

        “广白……不哭了啊,姐姐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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