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天地不仁欺良善 能学手艺莫读书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就在苦日子一天比一天更加浑然不觉之时，黄氏得了重病。
这个病来的极其突然，身体上结满了斑疹和溃疡，中央愈合而周围扩散，如同梅花。腿上生出的脓包已经崩破溃，脸上的肉片片剥落，本来美貌的容颜短短几日功夫就变得狰狞恐怖。虽然痛苦至极，但生性刚强的她就算痛苦的蜷缩，面容扭曲，也未曾出一点呻吟，掉过一点泪水。
害了这个病之后，披甲人再没来过毛光宗家，连毛光宗自己也不再回家了。
黄氏已经被病痛折磨的下不来床，毛归乡一个人日夜照顾母亲。刚刚七岁的他能做什么，从小就营养不良的他还不如灶台高，每次做饭都必须先将柴火点燃，然后站在一个板凳上做饭，火小了又要从椅子上趴下来重新添柴鼓风。
毛光宗走的时候十分害怕，生怕自己也传染上这种怪病，也没敢将家里的粮食带走，更加连儿子都不敢见一面，就只急忙搜罗了家中仅有的钱财便消失了。
喂娘亲吃完饭后，毛归乡还需要出去打柴，然后背到城里去卖，为了多赚些钱他往林子中走的越来越深。
有一天运气不错的他，真的在林子里面挖到了一棵人参，足有巴掌大小。小心翼翼的将小人参贴身收藏，决定今天早点回家，有了这个人参，说不定就能治好娘亲的病了。
夕阳西下，不舍得丢掉已经收集好的干柴，背负着比他高出许多的柴火慢慢的挪动步子，他累的龇牙咧嘴，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滚落在地。但是毛归乡很开心，幼小的心灵满心期待自己的娘亲能够恢复原来健康的样子。
“娘！我回来了，我采到了一颗人参呢！”
还没等进门，毛归乡就叫嚷起来，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娘亲分享自己的快乐。没有任何回音是情理之中，他知道娘亲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最近已经无法完整的说话了。
不曾想刚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在房梁上飘来飘去，吓得毛归乡一屁股坐在地上，定睛一看现竟然是黄氏吊在房梁上。
就算毛归乡从未见过人上吊自杀，也不知这是何物，却登时大哭，泪水如同开闸洪水，一下子便湿了衣服上的一大片，幼小的脸上根本分不出哪儿是鼻涕，哪儿是泪水。
这时，毛归乡身后突然闪出一个黑色人影，伸手一指，不知用什么方法远远地打断了黄氏用来自缢的裤腰带，黄氏嗵的一声重重的摔在地上。
毛归乡全身软，就算看到自己母亲尸身摔在地上也没法移动一下。身后的黑影抢步到了黄氏身边，抱起尸体之后伸手不知道往她嘴里塞了一个什么东西，便开始猛捏人中。
没想到短短几息之后，黄氏便恢复了呼吸。
毛归乡见到母亲悠悠苏醒，终于涌出一股力气，死死抱住母亲一条臂膀，痛哭起来。七岁孩子的手上已经满是老茧，划伤的伤口里还充斥着灰尘和泥土，不小心用胳膊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小脸上也变得脏兮兮的。
黄氏醒来便看到一个黑衣黑面的大汉抱着自己，面容冷峻，有几分惊讶。再看自己七岁的儿子被自己连累的人不像人，又伤心欲绝。回想起自己自杀未遂，想想刚才上吊时窒息的痛苦，便多了几分害怕。百感交集，死而复生，自从配到宁古塔之后从未流泪的她终于痛哭失声。
母子二人，哭成一团。
那黑面大汉叹息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卿本佳人，何必自寻短见。”
黄尘张了张嘴，但是渐渐的病痛再次占据了上风，想要开口便会引脸上破溃的剧烈疼痛，苦不堪言，所以什么都说不出来。
毛归乡懂事，见到救命恩人开口说话，便立刻跪倒在地：“谢恩人救命之恩。”但由于年纪轻轻，除了这句便也说不出其他。
黑脸大汉摆了摆手：“我本是路过的神仙，见你二人活的如此苦难心生不忍，便帮你们一把吧。”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草叶，这草叶近似椭圆，顶部带尖，周围绿色，脉络却是雪白。交给毛归乡后嘱咐道：“这种草药见效甚慢，要去北面长白山采集雪水煎服，切记三十日内不可停歇。之后即可暂无性命之忧，但不出十年便会复，身体溃烂形同活尸，疯癫而死，凄惨至极。”
“求神仙救命！”
“想要救你母亲，只能靠你自己。”说着又掏出一本黑皮古书交给这可怜的孩子：“这有一本天书，等你读懂了，便可以医好你的母亲了。前路艰难，一定要诚心诚意，排除千难万险，最终才能救得了你的母亲，切记。”说完，便化作一道黑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黄氏和毛归乡何曾见过这种神奇事，只觉得是老天开眼，神仙下凡，黑烟消散许久，二人也还一直跪地不起，不敢稍动。
接下来一个月，毛归乡每天都往北方雪山上跑，刚开始他只拿饭碗，想要装一些雪水就好了，不想自己笨手笨脚，往回走不多远水就全都洒光了。无奈他只能每天抱着家里跟他一样高的水桶每天走上几十里路去山上采雪，回来的路更加艰辛，毕竟就算只装半桶雪水，也不是他一个小孩儿能轻易抱得起来的。
但毛归乡一点都不在乎这些苦，唯独心中祈祷路上不要遇到披甲人，因为一旦遇到，就会一脚把自己连人带桶一起踢飞老远，就又要回山重新采水了。
刚开始的几天毛归乡天不亮就出门，将近午夜才能归来。黄氏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却又无能为力。
“有神仙帮忙，娘亲一定会很快就好起来的。”每天毛归乡都会这样对娘亲说好几遍。
三十日之后，黄氏身上脓包溃烂尽退，除了虚弱，看起来已经痊愈，已经可以重新洗衣做饭，甚至去山里菜些野菜。母子二人欣喜不已，但是神仙临走时候所说的事情，却一直萦绕在二人心尖。
又过几日，听闻了妻子依然痊愈，毛光宗便又回到家里耀武扬威。这些邻居在自己重病的时候避之不及，病稍微好转一些就立刻将事情传到自己丈夫耳朵里，简直就像是上天专门安排来折磨自己的一样。
“家里，还是需要个男人。”邻居们有意无意的说给黄氏听，等到黄氏走上前，却又都做鸟兽散，如见瘟神避之不及。
细细想来附近几户人家哪家不是披甲人经常光顾，明明大家同病相怜，然而这些人却又比披甲人更为无耻下流。
毛光宗回来之后作威作福，可能最近几个月过得不顺，便将怨气全都释放在黄氏身上，殴打媳妇更是变本加厉。
有的时候黄氏甚至觉得生病的日子过得更好。
不过，并还没有完全好，根据神仙所说这本黑皮书才是救命的关键。黄氏是妇道人家，大字不识。毛归乡才七岁，从没学过识字，家里能读懂这本书的，便只有毛光宗。
听说了黑皮书的来历，毛光宗对这本书也有所期待。再加上自己也许多年没书可读了，便叫儿子找出家里最好的灯芯，用上最好的灯油，摆出一副老学究读圣人的架子开始读起来。
读完之后，毛光宗深吸一口气，随手将黑皮书扔在地上：“一派胡言！垫桌角都嫌没用，写成书更是浪费纸。你看什么时候家里没柴火了，便直当柴火烧了吧。”
毛归乡立刻将地上的黑皮书捡起，轻轻抚摸生怕有一丝损坏，因为这就是他娘的命。
“爹，这可是神仙赐的。”
“哼，那有什么神仙，不就是编出来骗我，吓唬我好让我对你们好点嘛。放心吧，爹知道，爹以后少打你们便是。”
“真的有神仙的！就是神仙给的草药，让我去采的雪水。”
“药呢？”
“吃光了呀。”
“还是的嘛，你一个娃子，怎么可能每天到几十里外的雪山取水，你莫要再骗爹了，再骗我可要打你屁股了。”
毛归乡害怕，再也不敢多言。
“爹，我想习字。”
本来读了点书，心情大好的毛光宗立刻暴怒：“学个屁的字！学字有用吗！你爷爷，奶奶，大叔，二叔不都是因为识字死的吗！”
“我要救娘亲。”
“都跟你说了书是骗人的，我的话都不听了，还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个小王八羔子。”说着便一把抓住毛归乡，按在板凳上就拔掉了裤子。儿子大声哭叫求饶，他只是充耳不闻。
妻子黄氏见状立刻上前阻拦，奈何身体虚弱，被一下掀翻在地站不起来。
毛光宗直到打得儿子连声保证再也不习字了才肯罢休。
第二天，无可奈何的毛归乡与娘亲商量，黄氏早已厌世，也不赞成毛归乡再继续因为自己遭罪：“儿啊，娘现在已经好了，你不需要担心了，那神仙也不一定说的全对。你看你爹和我这个样子，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去学一门手艺，到城里拜个师傅，学个手艺，你娘也就安心了。”
毛归乡却有个执拗的脾气，听娘这么说，便一声不坑的抱着书向城里跑。
没错，是梅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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