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韩飞星带着崔照言启程时运起灵力才发现她的修为居然往上拔高了一大截。
然而她修为大增并不是因为双修，灵海里尚未被吸收的灵力还残留着祝流云的气息，提醒她那些陡然多出来的修为是被别人强行渡给她的。韩飞星双眼酸胀，眼眶已然潮红，靠着御风而行时空中冷冽至极的疾风才将眼底的泪意忍了下去。
她已经想不起来祝流云是何时将修为渡给她的了，但不必细想也知道，定是在他将她卷入极致的欢愉时，趁着她神智涣散亲口渡给了她。那么多不属于她的修为，本该一早就发现的，偏偏她醒来后不见了祝流云心情又一度大起大落，以至于拖到了这时候才发现身体的变化。
祝流云！韩飞星心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三个字。
他到底还瞒了她多少事？以至于连修为要渡给她？
韩飞星虽然不知道祝流云所思所想，但她又不是傻子，修道之人舍弃修为差不多就是舍弃性命。祝流云这段时间做的事情桩桩件件浮上心头，仿佛满地的散珠都叫丝线穿了起来，渐渐显露出原本的样子。
她甚至觉得，早在他们重逢那刻起，祝流云就想到了今日。她越想越是心煎如沸，恨不得即刻化作光，须臾之间就到达渡魔山。
但从召阳山到渡魔山有万里之遥，别说她无法在转瞬间跨域如此遥远的距离，就算可以，她也得先回一趟屏西涧安顿崔照言。
“师父着急赶路，不必费心安顿我。崔氏在召阳山附近也些小有薄产的族人，我可去寻他们。”崔照言是世家公子出身，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自然看出来韩飞星的忧心。
韩飞星当然知道他崔氏家大业大，但她也知道崔照言这小孩运气有多差。就是再罕见的天才也需要时间的淬炼，他现在的修为放在修仙界还是太过脆弱。更何况他还拜了她为师，她只怕这少年也落到祝流云曾经的境地。
“我知道你有地方去，但屏西涧有一处小洞天，虽然不如大衍宗灵气浓郁，但胜在安全隐秘，以你目前的修为很适合在那里修炼。”韩飞星说得笃定，不给他反驳的余地。
崔照言也听话，当即谢过师父不再推辞。
将崔照言安顿好后，韩飞星便一刻也不敢再耽搁，真如她名字那样，化作一道流星，直奔渡魔山。
渡魔山距离屏西涧不远，她一骑绝尘，只消不到半天的功夫就进了渡魔山地界。
再次回来，还不等她从空中落下，就已经觉察出渡魔山的异样了。渡魔山名字吓人，可往日里景色却极其秀雅，草木葳蕤，云缭雾绕，宛若仙山。
但此时的渡魔山却仿佛应了它的名字，黑沉沉的雷云笼罩在上空，虽然是白天，但阳光却被厚重的云层遮得半点不透。茂密的山林不见天日仿佛山头落下的一片暗沉黑雾，浓郁的暗色里仿佛藏着骇人的魔物，随时都要从黑暗中跃出，将来人撕咬得粉碎。
山顶压着的雷云也不宁静，锐利又曲折的亮光时不时在黑云中闪现，一会又有天边传来隐隐雷声。似乎随时等着落下天雷，劈死即将出笼的魔物。
这样骇人的场景叫韩飞星记起了《星经》里的记载，眼下雷云之厚重，应当是天劫将至。
渡魔山别无他人，只有祝流云一位高修，他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要引来天劫？
韩飞星眉头一紧，飞身下落，沿着离向川带她走过的路直奔封印处。
通往封印的山洞已经溢满了黑雾，洞内似半点生机也无。韩飞星从头上拔下发簪，挥向黑雾，仿佛利刃切豆腐一般，黑雾在她面前应声而破，让出了一个口子。韩飞星当下再无犹豫，急忙由黑雾的破口处钻入山洞，在她身后，被发簪划开的黑雾又渐渐合拢，仿佛将她吞噬了一般。
韩飞星手持发簪边走边划，她一袭绿裙在黑雾中翻飞，好似给死气沉沉的雾气带来一线生机。这些黑雾她认识，是祝流云惯常驱使的魔气。可她从前见到的魔气都乖顺得仿佛祝流云的宠物，全不似现在这般张牙舞爪。
她越往里走，心就沉得越是厉害，照理说，祝流云已经在她附近，可她竟然一点感觉不到他威压。
眼见封印所在的石室就在眼前，韩飞星一路疾驰的脚步反而踌躇了片刻。她只怕即将面对的是她无法承受的结果。
然而就在此时，黑雾那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师父既来了，怎么还不进来？”
祝流云的声音听起来闲散慵懒，不像在危机四伏的石洞中受苦，倒像在度假。
韩飞星收紧的心因为他的声音骤然松了，当下不再犹豫，抬脚跨入石室。
可石室内的场景却叫她只松弛了瞬息的心再次被攥紧，紧得发疼。石室内被封印的光华映照，满室生辉，不见一点黑雾。然而身处封印之中的祝流云的真身比她上一次见到时还要吓人，他满身血污，除了那张脸，身上竟无一处干净。直到她进来时，新鲜的血水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淌，却没有一滴流到地面，它们还没落地时就燃烧了起来，化成新的咒印。
祝流云竟然是在自毁以养封印！
韩飞星睚眦欲裂，只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他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然而她看着血人似的祝流云，脚底却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她的注视下，祝流云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至极，眼眸不似他替身那般浅淡，相反，他眼底是一片浓重的血色，仿佛化不开的朱砂，看着吓人，却又带着诡异的绝艳，妖孽至极。
“师父离那么远做什么？”祝流云睁眼后，笑着问她，“我这个样子很可怕吗？”
韩飞星喉头一哽，攒了一路的怒气和忧心被此时的心痛一齐引燃，搅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爆炸。她骤然掠至祝流云面前，恨不得将她心中的痛苦一齐传达给他，可看着浑身是血的祝流云她根本下不去手。脑海里都是两人共赴欲、海，她撕咬他泄愤时他说的那句话：“师父合该更用力些，这点痛与我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捧住了他的脸，压着情绪问他：“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我当年不是给你留过保命的禁制吗？”
她说到后面，声音几乎哑住，眼睛里已经满是水光。
祝流云看着她哭，自己却笑了，虽然满眼血色，可这个笑却如同他少年时那般，纯粹得不掺一点杂质。“师父留下的禁制，只是保我不被别人杀害。”他轻声解释。
剩下的半句他没说，但韩飞星已经读懂了。她给的保护只能防止别人杀他，却架不住他自己作死。从梵海仙境到大衍宗再到召阳山，他急着以一己之力挑翻三大门派时，只怕就没想过活下来。
“你好像还是第一次为我哭。”祝流云仍然笑着，清冷的声音也因为欢喜而暧昧起来，“除了在床上。”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种话！韩飞星含着泪光狠狠瞪他，喉咙里却哽得厉害。她费力压着那股劲，压到嗓子眼里都溢满了腥甜的味道。
祝流云还是笑：“我能给的修为也都给了你，它们会替我养着你神府里的印记，往后不管你跟谁在一起也没法忘了我。”
他说得轻快，好像在讲什么好事。
韩飞星终于忍不住骂了声：“神经病！人都死了我惦记着还有个屁用！”她说着又忍着不适去认真打量祝流云血糊糊的身体，想看看怎么才能把他从封印上弄下来。边打量还边说，“你以为我是来跟你送行的吗？我说过等召阳山的事了结，没有人可以威胁封印了，我们就把你真身弄下来。”
祝流云又是一声轻笑，一道魔气从他身后钻出，在韩飞星跟前挡了一下。
“没用的。”他柔声说。
韩飞星身体微颤，抬眼看他。
只见祝流云笑着说：“再早个两三百年我确实可以随意离开封印。但是……”他顿了顿，脸上终于露出了不舍的表情，“我这个身体早就不太行了，全靠魔气供养才能熬到现在。”他说着，微微抬了一下胳膊，韩飞星这才看到，他胳膊后面有无数黑色的雾气，丝线一般连着石墙背后的魔域。
“留在封印上我还能给封印做个一两年的燃料，只要离开封印，立刻就会修为尽失，沦为废人。”祝流云说，“没有修为，这具身体连半日都撑不到。”
韩飞星只稍微探查了一下这身体的情况就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她心如刀搅，几乎连呼吸都痛，眼泪反而干了。
她温习了一遍飞星道君当年的记忆，看着他说：“祝流云，封印无需你做燃料也至少还能再坚持百年。”
祝流云眉目微动，继而露出清浅的笑意：“我懂了，师父不忍看我受苦，想给我一个痛快的了断。”
韩飞星没有反驳，她靠近他，贴了上去，全然不顾他浑身血污。“我还没有抱过你真身。”她说着，张开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身，又补上了后面半句，“也没有被你的真身抱过。”
祝流云脸上的笑意终于崩解，他不再犹豫，紧紧回抱住了韩飞星。身体连接魔域的魔气丝线接二连三地断开，消散，在他们全部断绝的瞬间，被修为压制过的痛楚爆炸般喷发。他不由自主地勒紧了韩飞星。
他修为散尽，极端的疼痛冲刷过后，神经反而麻痹了。祝流云感觉到生命在飞快地流逝，但身体却变得轻盈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疼痛，只紧紧抱着师父，抱着这世界上他唯一的渴望。师父的怀抱还和从前一样，又干净又温暖。即使他马上就要死去，似乎也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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