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山桥枕浅沙

自从答应给泉石雕把木剑，乔末已经花了两日功夫，今日再收拾打磨一下，就算是完成了，知道张三憋闷，乔末抬眼看

        他道，“你再忍耐两天，桑枝他们从月海到这里路程不近，再加上我交给他们的差事，估计再有个四五日就差不多能到了。”说话的功夫抬头见张三背上个背篓，又接着问道，“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去？”

        张三反手拍了拍身后的篓盖，“进山去！”

        乔末抬头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假，一时有些不明白，“城里没山吧，你打算出城去？”

        “嗯嗯！”张三连忙确认，“昨天路过集市，听人说城外有座姥山，很可一玩，我问了泉石，他说没错，所以咱们一起去吧？”

        乔末不接话，张三看着她眼带期盼，接着到，“走吧，我昨日回来就准备好了，连你的干粮水壶我也带了，你看那日头，已经在牡丹亭尖尖上了，再耽搁下去可就不早了。”

        牡丹亭是洛城最高的屋舍建筑，日隅之时，都是她接到第一缕晨光。

        “看来，你是一早都打定主意让我一起了。”乔末摘了刚系上身的围布，掸了掸衣裙，笑道，“走吧！”

        姥山在洛城西郊外，出了西城门，打马跑上半个时辰就能看到山腰上巍峨奇丽的状元塔，塔内还供奉着文曲星的金身，很是瑰丽宏伟，映衬着山林四时风光，很是一处好风光。

        虽说在铜锣巷里，乔末也能把日子安排的紧凑，可真到了山脚下时，橙光明亮的初阳，照的整个山林都晴朗灿烂，乔末还是觉得轻盈快活，那是种恨不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山林吞进肚里，才不觉得被辜负的迫不及待。

        自打越过山脚的第一颗高木，乔末嘴上就开始哼着不知什么的调子，像是初夏渐渐苏醒的蝉鸣，让张三恍惚的觉得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阿三啊，”乔末心里一得意，又随着以前的叫法开始打趣，“你这看天的本事没落下啊，今天的老天爷爷可真是开心，笑脸盈盈，也太适合往林子里钻啦！”

        “你这样说老天头可不开心，晴天有晴天的玩法，雨天也有雨天的乐子，咱以前不也趁着下雨天的时候爬过林子，一篓子一篓子的山菌你可不比我吃的少。”渐入深处，有了树林的掩映，让人的身体遍生清凉。

        “那是，山中怎么都是自在的，这里的快活漫山遍野都装不下。”乔末拨开一串已经挂在她眼前的藤条，低矮着身子从藤丛下穿过，没有伤到那老藤的一叶一皮，一边对张三笑，一边接着他的话，“不过这一路看来，城外山林也不少，你是怎么选中了姥山的，总不会是想来身登状元塔，求文曲老爷保佑你将来脚踏金銮殿的吧？”

        张三喜欢听乔末海天胡地的乱扯，自己都一本正经的对待，“自然不是。只是听个小丫头劝她家主子来这里，说什么清幽雅致、旷达阔郎等等我也听不懂的话，我又找了几个人打听打听，都说不错，今日一看，确实如此。”

        “小丫头竟说的如此之好？”乔末听张三说起姑娘，又第一次见他嘴里蹦出旷达雅致这么文雅说辞，一边震惊于鲁直憨厚的三兄也被洛尘的风韵熏染，一边感叹果然是几百年的城郭，底蕴深厚、害人不浅啊！

        “可不是，那小丫头说的眉飞色舞，仿佛来了这山就能变成神仙一般，百痛俱消，万事无忧，虽说我知道不可能真有如此神效，但还是激动的。”张三停下脚步，定看着眉飞色舞的乔末，“我想你开开心心的，最好是什么恼恨都没有的，日日都开开心心。”

        乔末知道，张三看着粗枝大叶，其实粗中有细，心中自有天地经纶，尤其在照顾自己这件事上，从来都是周到细致，绝无疏漏。

        即便因着自家牵连失去至亲，也未有分毫改变。

        出山也好、洛城也罢，都不是张三乐意的生活，所有的一切，只不过为着自己的缘故。

        乔末看着眼前的山树绿意盎然，忽然觉得它们绿的有些刺眼，似乎非要让人眼眶酸胀，泪涕横流才罢。

        乔末心想自己才不会这样，所以她使劲闭上又睁开双眼，缓住了眼中的艰涩神色，再瞧见一颗矮树桩，抬脚立了上去之后，只等到张三走近，出其不意的勾着张三肩膀凑近自己的脑袋，歪着嘴角笑，“知道这世上我最喜欢那里吗？”

        “山里啊！”张三看着笑花花的乔末，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

        “是有烤兔子的山里！”乔末一脸你都明白的神色看着张三。

        张三很是配合，将背篓往乔末怀里一塞，“得嘞，乔大爷，小的这就去给您薅兔子去！”

        “我往那边等你。”听着前方不远水声轰隆，乔末晃晃悠悠的边说边与张三各自分开去了。

        眼前的水潭，碧绿幽深，水潭上方几回春水野碓，水花旋转留下一拢浅沙，浅沙之上又枕着一架山桥，山桥的木梁有隐隐的青苔发芽，衬着潭水里翱翔的长鱼和拍打着远空的飞鸟，一切热闹极了。

        乔末喜欢这种热闹，方才与张三入山之时，特意选了与状元塔背离的方向，就是想要人静山空，免有杂事侵扰。

        脚尖轻点，轻盈落坐在山桥之上的乔末，随手扯了自己的福袋，覆在脸上，打算与那青苔一同入梦之时，恍惚想着这里与云山也差不了多少。

        可很快，乔末便知道自己错了。

        孤独残缺桥木因为另外一人落在桥面，略往下晃沉了几分，接着乔末便听到了黑山果的声音，“真巧。”

        恼恨自己怡然的春眠被打断，又想着自己方才竟然以为这里可与云山比肩，真是大大罪过的乔末，看在旧时的面上，没有愤而起身，与颜别渊怒战八百回合，却也不愿搭理他，只兀自躺着，不动不言。

        无有人言的山林，重新安静下来之后继续在自己的世界里热闹，如果不去在意脑袋顶上摇来摇去的大叶子，乔末相信自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颜别渊扇风的力道均匀持续，和缓的气流顺着乔末的鬓边流过，循环往复，仿佛一切原本就是这样。

        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自己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乔末，满腔郁气无可消散，扯了自己的福袋，再将全部力气实打实的泼向那片大叶子，十成的气劲直把那叶子轰成粉屑，最终四散在天地之间才算罢了。

        乔末坐起身来，瞥了一眼颜别渊，没好气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义父让我来见一位姑娘。”

        颜别渊幼时失怙，孤身在莽山求存，乔末知道，至于出山之后的事，她这几日也勉强了解大概——入了军营拜了徐德厚为义父，初战渔阳，再战胡虏，至于他说的姑娘，应该是他新定的未婚妻苏锦袖，礼部侍郎苏怀北的嫡女，也就是那日同自己一起找到无影兴建之法的苏小姐，徐德厚的亲外甥女，不仅富有才名，且闺誉上佳，实在是个不错的贤妻之选。

        可是这荒山野岭的，可不像是画栋楼阁的苏姑娘会来的地方，乔末有些不能理解他现在的行为，试探问道，“颜大将军，你走错路了，你知道吧？”

        乔末没有看见颜别渊听到“颜大将军”这个称谓时，脸上一闪而逝的晦暗不明，只听到他有如叹息的声音，“我自己也看见个姑娘。”

        乔末一边想着他说的是不是自己，一边在心里叹服，这黑山果如此模样，苏大小姐可要喜欢才好，“好吧，这时辰也还早，一会三兄回来，拿了兔肉招待你一回，你再去找苏姑娘，应该也来得及。”

        乔末自觉给他找好了退路，可是颜别渊并不满意，“我带了酒，一只兔子不够，最好还有山鸡。”

        “那你想多了，有兔肉，是因为我要吃，山鸡你要吃，三兄可是不会管的。”

        “你给不就行了。”颜别渊说的理所当然。

        乔末有些咋舌，多年未见，颜别渊竟有了些无赖的潜质，想着兵营还真是个好地方。

        “我也不想给，”看着颜别渊在自己刚刚躺过的桥面上躺了下去，乔末觉得似乎哪里有点怪异，“山鸡捯饬起来可比兔子麻烦多了。”

        清风穿过山谷，今日早起练功过于激烈了一些，如今万籁俱寂，心中有了万马奔袭之后的宁静，倒是难得的愿意闭上眼，让自己安定须臾。

        一片野樱花开至极盛，粉淡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水面，引得水潭之内数条鱼影来回纠缠争斗，直到有些胜出，有些败桃，乔末才忽然想起进城那日见他身上的铠甲破旧，马上姿态也有些不稳，应该是内里空虚伤重，未能得到及时调息，才让人有了绵延孱弱之感。

        片刻之后，乔末想明白哪里的问题，说：“你见苏小姐，为啥带着酒？”

        “边境苦寒，烈酒好用，习惯了。”颜别渊的声音呜呜咙咙的愈发轻微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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