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陈夫子的特供枣汤

看着林州的手指开始围着木条近处绕了小半个圈之后，再慢慢延展开去，乔末心中明白这是一日的轮转过去，次日东阳初升，重新开始，仍是如此。

        乔末直起了身子，臻首微抬，目光穿过头顶的老槐树枝，并不如何刺眼的艳阳之上落进瞳仁，洒下老槐树下光影细细，加上薄风轻展，让人不禁晃神，这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闲然。

        这和山中岁月相比，也相差无多的极其舒适的日子，让乔末又想起了乔老头院中的那棵老桑，每到夏日，那一篷翠绿的阴凉能将整个院落都拢在怀里，鸡鸭鹅狗肆意撒欢，无边的自在；等到冬日，它又撤去羽翼，仿佛鼓励怀中的所有去生灵拥抱暖阳。

        一年四时，乔末最喜欢的都是趴窝在树杈中，看树下的乔老头刀锋生花，再随手将吃不着的山瓜野果高高在上的赏赐给欢腾的崽子们，生活万分喧闹，却又磅礴安宁。

        乔末周身的气息实在不是凝思的模样，林州觉得她似乎正懒洋洋沉浸在一种放空的世界当中，只是这世界远远观去，似乎有些薄淡的酸涩哀伤，让人不忍触碰，只能任它独自流转。

        稍稍有些无所适从的林州，只得抿了一口面前这盏实难领略其风味的陈夫子特供枣茶，不想泉石见他茶水微落，伶俐的替他又添了些进去，水波漾开，让林州哭笑不得。

        “姐姐喝水。”泉石给乔末也添了些，殷勤的呈递到她的跟前。

        乔末近来发现自己总爱走神，看着泉石，又觉得这也是个小崽子，日日拘在这里甚是无趣，应该满山野的出去瞎折腾才好，如今实在不能，出门逛逛也是好的，当下唤桑叶拿些碎银子给他，“去找你三兄玩吧，他该还在铁匠铺子里，回头你自己买些甜牙的果子吃。”

        张三近日迷上了炼铁，巷子口不远处便有家铁匠铺子，张三常在那里流连，若是什么时候不见了人，去那里一准能找到。

        泉石咕噜着黑眼睛往林州的方向看了看，“要不我还是陪着你吧，三兄说不得出门添置东西去了，我也寻他不到。”

        “没事，他早上留过话，说今日在那里的。”乔末笑笑，“你刚好去，提醒他别忘了给夫子带些点心回来。”

        泉石这才出门去了。

        打发了泉石，乔末转身向林州问道，“记得当日还有位苏小姐，不知她可有什么说法？”

        林州没想到乔末会有此一问，想来是小姑娘们的争强之心，不免失笑，“颜别渊将军今日正式拜会苏府，想必会同苏小姐说上一二。”

        乔末倒没想到此事，细想也是，未婚夫妻上次状元塔约见未成，虽说不是自己主动破坏，但早早的续上，不耽误颜别渊的亲缘，还是很重要的。思及此处，乔末想，这次可莫要再有个里外不是了，否则颜别渊多可怜啊。

        不过眼下还是无影的事比较重要，乔末看着立着的小木条，说道，“惯常来说，四季不同，同一物件的影长也会略有区别，旧时家中有颗老树，夏日影长，冬日影短，不知大人和颜将军可曾用圭表测过，何日日影最短，或许可能有新的线索呢？”

        “乔姑娘果然慧智，颜别渊将军问过钦天监的掌事大人，掌事大人也是如姑娘所言，只是冬日略短，却从未测出过无影之时，便是圭表勘验也无有进展。”

        林州一边心中感叹乔末敏锐，又接着说到，“其实国主决定兴建无影台之初，便是下令由钦天监督造，正是因钦天监无法看算出无影之地，引得国主震怒，拖了好些时日后，方遣派颜别渊将军主理此事。”

        颜别渊作为徐德厚的养子，是在其征伐南域，凯旋之时路过莽山脚下遇见，以稚龄之年在莽山求生，颜别渊自然有些本事，加之徐德厚得胜欣喜，便收了他在军中将养。

        徐德厚收他本是随手为之，不料颜别渊对战事极有天赋，屡立奇功之后，被徐德厚带回府中栽培，一路晋升，较之以往自然是身份有了翻天覆地之变，只不过此次徐德厚亲手射杀胡虏单于，功高盖天，鲜衣烈火之势无人可挡，一些不虞之人不能匹敌，便转头寻上了颜别渊的麻烦，至此建造无影台这个棘手的差事才会落在他的身上。

        “说起来也是烈火烹油，步履维艰。”陈夫子的感叹之语一时环绕乔末心头，世人多少不易，还是需笃笃向前。

        颜别渊与苏锦袖那边有何办法暂且不说，乔末向林州问道，“大人亲自前来，是要民女今日就有解法吗？”

        林州听闻此言，激动的音声颤动，“乔姑娘已有主意了吗？”

        “尚未。”乔末眼见得林州眼中的光芒顿时消灭，接着道，“民女知道大人心中着急，只是此事尚非同一般，否则事倍功半，更甚者，若是错了办法，引来祸患，岂非得不偿失。这个时辰夫子也就回来了，不若大人稍座，用些茶点，我去吩咐准备些简陋饭食，大人就在家中与夫子喝上两杯，一来略略排遣夫子平日寂寥，再者大人也好换个心情，说不定就峰回路转呢。”

        “丫头说的极对！”乔末话音方落，陈夫子身后跟着泉石，高声推门而入，“林大人莫嫌弃院子小，就在老夫这里便宜用些午膳吧。”

        不待林州推辞，陈夫子接着说到，“乔丫头的家常手艺还是很好的，尤其是那枣汤，林大人今日定要尝尝。泉石再去打些酒来。”

        林州听到枣汤，想到案上的枣茶，心中直打哆嗦，悔没有早一步离开，如今酒菜齐备，再要推辞，怕是要惹得陈夫子厌弃，可说不得这以后还有来寻乔末的时候，看来自己现在除了舍命陪君子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乔末见林州面上色彩斑斓的盯着并未如何多饮的枣茶，猜测她怕是不喜此等枣腻口味，笑道，“夫子，那不是枣汤，只是用了两颗枣略解盐中苦意而已，可比不得你这枣茶，甜香醇厚。”

        见林州听闻此言果然面色好转，乔末让桑叶重新上了一壶清茶，又将夫子许久不用的棋盒取出送上之后，才同她一起往厨下去了。

        林州在陈夫子这里吃的心满意足，回到造设处时，得知颜别渊正在内厅用膳，前来拜见。

        颜别渊见他春风满面，似有好事，“找到解决办法了？”

        林州听到问话，连忙肃身施礼到，“未曾，乔姑娘只说需细细思量，请我等容她几日。”

        林州见颜别渊脸色不明，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又不好沉默不语，只得生硬的接着说到，“不知苏小姐可有什么良策，乔姑娘还问起下官，想是对苏小姐也是心中拜慕。”

        颜别渊想起今晨在苏府的遭遇，心中气冷。先是苏怀北刻意冷落，再有苏锦河假意刁难，等到与苏锦袖相见，自己提起此事，她也甚为简洁，两三言语表明自己并未预想有此等难题，未有良方。

        余者二人便言语了了，只剩下对着茶盏空座片刻，苏锦袖也被叫回，只剩自己一人在苏府吃冷。

        若非顾念着传出苏徐不和之言招来烦扰，自己也不至于枯坐许久，甚至到了膳时苏府上下也不闻不问，约莫着下马威够了，颜别渊才自行离开，又不想回徐府多事，记起造设处有厨下灶娘，才到此勉强凑合一顿。

        “林大人用饭不曾，不如一起用些？”颜别渊示意林州坐下。

        侍立的小厮欲上前添副碗筷，被林州阻止，“劳将军挂心，将军辛苦，多用些。陈夫子说是乔姑娘手艺很好，盛情相请。下官在铜锣巷用膳已经用过了。”

        颜别渊眼神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林州，林州并未发现，只瞧着桌上一盅大骨汤，其间沉浮着两颗红的发亮的大枣，想起来接着道，“说起来，乔姑娘手艺真的是好，虽俱是些家常小菜，但滋味鲜美，尤其陈夫子最爱的红枣盅，更是醇厚浓郁，余味缠绵。将军也知道，下官光杆一个，日日对付着过罢了，今日这顿午膳怕是能让下官三月不能忘了！”

        “即是美味，这盅也送给林大人。”颜别渊收起眼中越来越沉的冷意，伸手将大骨汤盅放在林州面前，声线平缓。

        林州平日里俨然一只呆头鹅，这会却突然开窍，觉得迎面似有一把霍霍而来的快刀，岁不明白此刀因何出现，但他笃定面前的这盅汤若是不喝，它就绝对会落下来。

        “林大人豪气干云，看来是真的是喜欢。”林州把一碗汤水喝出断头酒气势，颜别渊勉强满意，“吩咐厨房，以后日日给林大人做上一碗。”

        林州走后，乔末琢磨了几日，觉得找不到无影的日极之地也是合理，毕竟谁也说不准头顶之上的太阳，究竟在谁的正顶之上，即便它老人家无时无刻不休不停的在大地之上升落，可终究能眷顾的还应当是少数，想来洛城是不在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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