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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碧荷居的门哗地被人推开。汪美然惊疑地站起身子,她身后的碧碧吃惊地捂住嘴巴。

  碧碧看到大少爷闯了进来,在她印象里大少爷从来是清冷高贵的,举止也是威仪中透着疏淡。但他却是极孝顺的人,平日从来对太太恭顺有礼,言听计从。

  可是她从没见过像今天这样的大少爷,他仿佛失了心神,又像丧了魂魄,他直直地闯进了屋子,这一点都不符合他本有的行止。

  大少爷的脸绝望而无依,他的眼神凌乱而脆弱,他抓住了太太的肩膀,用几乎让所有人听之落泪动容的声音念着,“妈,董宛走了,董宛走了”

  “妈,董宛走了……”他的声音沙哑疲惫,满是绝望。他的眼眸像枯死的井,没有眼泪却种满惊惶。

  汪美然明显被吓到了,她的儿子,即使从小到大都让她担心忧虑,即使本就知道他心里满是伤痕郁结,但她的儿子从来都是优秀清傲的,何曾像现在这副神态。

  她吓着了,儿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她惊乱心疼,她忙忙地抱住他高大的身子,手轻轻抚着他浓密的头发。

  “商儿?没事了,没事了,宛宛不会走的,妈知道她,她会回来的,你不要急……”纵是坚强的汪美然面对此情此景也抑制不住声音里的轻颤。

  “不会了,妈,她不会回来了,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是我错怪了她,我明知道她和嘉禾根本没什么,可是看到他们……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控制不了我的手,控制不了我的嘴,我说出来的都是伤她的话,我真的没法控制自己……”

  “妈知道,妈知道……”汪美然轻抚着他的发,柔声说,“宛宛不会怪你,妈比你了解她,你千万别急,宛宛会回来的,妈向你保证”汪美然眼里满含着泪水。她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呢,他背负的苦和痛一直在深深折磨着他,这些日子,她欣喜地看到儿子身上的变化,她以为……可是,是她疏忽了,那经年的陈痛怎么会这么快就化解呢?

  沈子商摇着头,他目光中的绝望愈加浓郁,让他的脸孔看起来如此苍凉。仿佛他的内心有一种预感,他的宛儿再也不会回来!他挣开母亲的怀抱,踉跄地向外走。

  “我去找她……”这句话未完,一口血已经喷薄而出,汪美然半步之外,沈子商慢慢倒下去。

  “大少爷!”

  “商儿”

  沈子商的脸苍白如纸,静静地卧在地上,唇角是艳红的血迹,斑斑点点染红青衫。碧荷居纷杂的喊声叫声他是再也听不到了。

  伙计又看到平日的二东家回来了,仿佛方才他看到的二东家只是他的幻像。二东家在不厌其烦地给客商讲着那件瓷器的出处,质地,烧制特点,甚至数次易手的几位大藏家。

  伙计边用细绢布揩拭着槅架子上的瓷器,边凝神听着曾嘉禾说话。那位客商真是有点絮烦,不过确实也是个中行家。曾嘉禾回答着他提出的或刁钻或古怪的问题,见招拆招,一一化解。如此耐心如此温淡。

  伙计爱听二东家说话,特别是他说起瓷器来非常好听有趣,仿佛把这些没生命的瓶瓶罐罐都说鲜活了。

  大约费了两个时辰,那位客商终于买下了那款凤尾尊瓶,另外还一口气买下二东家推荐的其他三款古瓷,客商欢欢喜喜满载而归,临走还连声夸赞二东家。

  二东家可真沉的住气,脸上还是淡淡的送客出门。等二东家进门,伙计刚挂上笑想要祝贺,却不想二东家对他说,“连升,把门放下来,我有事出去”

  连升还不及答言,只看到门边闪过的一角白衫,二东家已经风一样出了门去了。

  连升怔愕地张大嘴巴,他又疑惑了,这还是宝粹行那个出名的温淡从容的二东家吗?

  杏儿站在曾嘉禾身后默默垂泪,曾嘉禾跪在碧荷居门前的青石砖上,月色白衫,挺直的脊背,他的背影格外清泠固执。

  大少爷突然口吐鲜血不醒人事,沈家顿时乱做一团,幸好是嘉禾哥请来了有名的老中医,替大少爷诊过,老夫子诊后说大少爷不碍事,开了几副安神益肺的药剂叫玉珠煎后让大少爷服用。全家上下才略略安了心。

  安顿好大少爷,太太刚进门歇息,嘉禾哥却跪在了这里,杏儿想着董宛就伤心,只顾站在他背后淌眼抹泪。

  碧荷居的门开了,汪美然慢慢走出来,低头看着曾嘉禾。

  曾嘉禾温润的脸上无一丝表情,他淡淡说道,“娘,我错了”

  汪美然目光中掠过一丝怜惜,她伸出手拉住曾嘉禾,“起来,这是做什么呢,还嫌娘心里不够乱吗,你有什么错?娘会不知道你么”她当然信的过曾嘉禾,不然她也不会放心将董宛交给他学帐了。

  曾嘉禾没有起来。他跪在地上,没人能看见他的脸是那样充满痛楚与命运的无奈。

  “嘉禾,你不要怪商儿。他是太在乎宛宛了,宛宛是他的命,他的心尖儿,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越在乎的就越唯恐失去,这是商儿的心病,这件事出来,其实想想也在我意料,只是我太疏忽。商儿他……能走到这一步就很不容易,我们都不要怪他。等把宛宛找回来,我相信他的心结终有一天会解开的。只是嘉禾你要帮娘找回宛宛来呀”

  曾嘉禾抬起头来,脸已经如湖面般平静。只是他眸中有坚定,亦有一丝丝伤痛。

  “娘,放心吧,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是的,找她回来,他会找她回来!即使她依旧要陪在别人身边,即使他只能偶尔见她一面,可是寥胜于无。

  只记得看到她的一刻,生命中刹那间充满甘露,远远抵过漫长等待,思恋,期盼的苦涩。

  汪美然点点头,拉起曾嘉禾。他是她可以信任的人,他虽然年轻,又只是一介儒商,但却声名远播,交往颇广。她相信只要这件事交给嘉禾他就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董宛悠悠醒来,她慢慢张开眼睛,眼前是一张瘦削而略带稚气的脸,晶钻般黑亮的眼眸正充满关切地看着她。

  她动一动身子,一股蚀心的疼痛让她轻轻蹙眉。

  “董宛,你醒了”好听惊喜的声音,继而同样瘦削修长的手压住她的肩,“别动”

  董宛张眸看着他的脸,目光在他脸上逗留打量,良久,良久,仿佛不相信眼前这张脸是他,是久未见面的他在她的眼前。

  “沈…子…贸……”她一字一字地将他的名字吐出来,然后眼睛又定定地看着他。

  “是我”沈子贸也定定看她,眸底有无言的苦涩。

  董宛伸出手,虚弱的指尖轻触他年轻的脸庞,那里有道新落的长长的伤口。

  “这是……怎么弄的?”

  沈子贸的眉皱了一下,但已顾不得疼。他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她淡凉的手指吻着他的肌肤,他的嘴唇贴着她的指尖,“董宛,你可醒了,我都要吓死了”

  记得他从沈宅冲出来,就像疯了一样漫无目的地到处寻找董宛,脚上磨了泡,嘴唇干渴也不觉得,直到他眼前发黑撞到对面一个挑着扁担的农人身上,扁担上缠着的细铁丝生生地划过他的脸,他不觉得疼,只是爬起来接着找董宛。直到他满身疲惫满心绝望地回到这里。

  当他看到床上躺着的她,那种惊喜无以形容。看着她苍白的脸,他内心有着钝钝的疼痛,可身心又被一种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温暖所击中。

  夏妈告诉他,董宛昏倒在大门口,她把她了救进来。听了夏妈的话,沈子贸的心里满是感恩,谁说他们没缘份呢,如果无缘,为何因缘巧合,偏偏董宛昏倒在这里,偏偏夏妈救了她,偏偏冥冥中他走回这里来?这说明他们是有缘份的,只是它姗姗来迟,可是他不会再让它错失!

  董宛看着他,他也看着董宛。

  “别担心,是不小心划的,很快就好了”他的笑容依旧充满阳光仿佛能照亮整个世界。那双乌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含着两颗小小的光点,一闪一闪,像星星一样璀璨。

  董宛慢慢垂下眼睛,手轻轻从他的手掌里退出来。沈子贸的黑眼睛滞了一滞,但很快就打点起笑容。

  “饿了吧,夏妈熬了粥在灶上温着呢,我去端来”沈子贸说完就跑了。不一会儿,他端来了还冒着热气的粥,香气很快溢满空气。

  “幸好还热着,来,我喂你”他把粥放在桌上,俯身想把董宛抱起来。却见董宛只是怔怔地看着桌上的粥发呆。

  是大枣红豆粥,空气里有枣和豆子的清香。

  看着董宛的眼神,笑容慢慢僵在沈子贸唇边。

  “怎么了,不饿吗?”他轻轻探问,其实心里的苦已经开始漫延。

  董宛不答,脸扭向一边埋进枕里,就那样一动不动。沈子贸蓦然慌乱,“董宛,董宛,你怎么了?”他叫着去搬董宛的脸。

  摸到董宛的脸,他的手上一片湿凉,凉凉的直透进心底。他失措地站起来,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脸上漫过伤痛,心纠集着疼起来。

  夏妈说大枣和红豆是补血的,夏妈说她身子虚……可是她的心是如此的灵透,或许她早就发现了……

  “董宛”他的声音空洞焦灼,“孩子……没有了……我只是想晚一点告诉你,我怕你……”话没说完,他已经痛苦地说不下去。

  “让我自己呆一会儿……”董宛的声音传出来。那声音和往常没什么分别,却只有他知道她在努力压抑着多少苦痛。

  “好,就一会儿,不然粥就凉了”沈子贸走出去,关上门,守在门边。

  一分一秒,似乎每一秒都成了煎熬。他很想进去,很想安慰她,很想让她尽情的哭出来,但他不能。他懂她,所以留她独自一个人舔试伤口,看着她疼,他却百倍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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