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此世间

小镇近日乔装混进来一批外人，百姓经过战乱的洗礼，对这种事越发敏感，一时间刚刚恢复生机的小镇又陷入一股压抑的气氛之中，长生瘫坐在铺子边，因为这一群外人的突然闯入，自己的生意一落千丈，只眯着眼睛享受着入春的暖阳“请问道长，可曾看见过一位身着青衣披素绢带着白纱帷帽的女子，约莫与道长一般年纪”一个前来听事的声音扰醒了长生的假寐，其缓缓抬头，只见一身着麻衣短打，头戴汗巾的汉子正期待的望向自己“我们一伙马帮在附近经过，为躲避兵祸，与自家雇主小姐走散了，这才慌忙寻觅，若道长见过，一点小小心意，不曾敬意”其伸手将一袋银钱放到自己的铺桌上，长生微微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汉子，少年彬彬一笑“在下实在是未曾看见，壮士可向前询问一番”说完打了个道礼，以示歉意，汉子拱手道了句谢，收了银钱，便转身离了去，只是不禁回头又瞧了两眼那个少年道士，有些思索神色，不知是不是觉得这道士有点俊美的过分了些。

        长生见那汉子消失在了视野中，收起了笑容，面上有了凝重的神色，无论是步伐还是行立之间的气势，在自己的感知中与常人皆无异，只是那汉子的一双手却遮掩不得，蒲掌龙骨，虬筋寸指，绝不是一个走马的人能有的手相，只有习武之人外家功夫到了一定境界，才会有如此隐势，方才也许是那汉子对自己看出了什么，才上来试探一番。长生摇了摇头，又不太平喽，确又一屁股坐在铺子前，寻了本相书，遮在了脸上，翻了个身，这太阳有些烤得慌。

        返回道观的路上，老道抱怨着今连口酒都没得了喝了，长生便作势要当了书柜中的古籍给师傅换二两酒喝喝，吓得老道闭口不言，二人临近破落道观之时，老道士一手拦在了长生身前，神色凝重“有老虎”老道士凝神盯着不远处，长生先是一愣，随着细细探查一番，到没见什么老虎，只是嗅到一丝女子脂粉的清香气，其打开老道的手，大步迈向道观之中，刻意压住了身势，行走之间全无声息，当长生探身向道观内瞧去之时，一双清水弘眸一下子与之对视，二人皆有些愣神，随即一声响彻荒岭的惊叫声震的一众鸟儿四散而飞“鬼啊”长生捂住了双耳“姑娘，你听我说，姑娘”“我不听，我不听，救命啊”长生微微皱眉“对，我是色鬼，再喊我就扒光你的衣服”姑娘瞬间收了那震耳欲聋的神通，柳眉屈促，一汪朝露在那清眸中酝酿，皓齿微咬丹唇，清丽的脸蛋上努力做出镇静的模样，一双玉手却死死捂在胸前，老道走过来看到如此情景，念了一句道礼，摇头叹息“好凶猛的一头老虎，徒儿危已”

        长生慢慢探出身来，站在道观外，仔细打量着那女子，一身青衫流苏摆，肩盖雪纺披帛，一个长娟帷帽被随手落在脚边，看着桌上还未吃完的馒头，再看看女子满是碎屑的俏脸，长生手抚额头，这是进贼了啊。

        女子看着以手抚额的少年，眼中涟漪逐渐荡平，玉面秀眉，桃眼春眸，身势修长略显素气，一身道袍却无道冠，木钗随然束发，连女子也不由得感叹，此少年郎不知俏杀了多少桃李少女，转而想起其方才的话，舒展几分的柳眉又局促起来，竟然是个色鬼，可惜了一身好皮囊。

        二人大眼瞪小眼好一阵，老道见二人就此僵持，提了提神气，抚平了衣袖“女居士有礼了，我们师徒二人一直在此道观修行，不知今日有客来访，有些冒昧，还请女居士见谅”老道开口言到，那女子见老道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半信半疑间恢复了神态，大有一番儒显之气，其刚要开口说话“我们师徒二人为茅山野修，因采阴补阳之法被逐出了山门，在此委身，如今与女居士有缘相逢，我们师徒二人便却之不恭了”一旁长生开口言道，嘴角渐翘，眼中神色轻浮，便要上前向女子走去，少女听闻采阴补阳一时有些愣神，再看向一老一小两位道士眼中惊恐万分，起身便要逃去，却不知起身过急，又数日没有进食，一时眼前一黑，直直昏死了过去，口中还念叨着采花道士。

        老道一脚将长生踢出道观，大骂其污了道门清誉，要为师门除害，长生起身让其看看了桌上的残羹，老道念了一声清誉不能当饭吃了，二人的吃食已然所剩无几，已然被那少女糟蹋的差不多了，老道拍了拍酒葫芦，让长生照顾好那姑娘，切莫再吓他，自己下山为二人讨些吃食。

        夜色渐浓，长生燃了一把篝火，虽已到了初春，但在夜里还是有几分寒意，往日到也无妨，只是见那少女昏睡的姿势逐渐蜷曲，少年终是有了几分修行之人该有的善意，其从见到少女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美人榜探花晏沉渔，有道是晏家百儒无人闻，一窥沉渔天下知，少年看着她青丝上斜插的那只鎏金小钗，神色恍惚，十几年前，她只是自己身边那个甩不掉的跟屁虫，追着身前身后喊着黎哥哥，母亲对其甚是喜欢，更不建议那称呼逾越，便赐了一株鎏金小钗与晏家，还是那小跟屁虫缠着他好久，方才亲自给她配在头上的，如今的晏家，老尚书晏东渊被当代儒生笑称投诚尚书，大岳史文古籍一转眼便转交给那新帝手中，新帝为笼络人心，将当代大儒的老尚书当成一个金字招牌，也招揽的不少读书种子，老尚书一跃成了新朝的太子太傅兼上阁老，一时间风头无两，市井笑言，大岳倒，晏家饱。

        兴许是那脏腑造了反，少女咂咂樱桃小嘴，梦中美味可解不了嘴馋，便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看见身边坐着那的一袭身影，少女果断后退抱胸蜷躯缩在角落里“我警告你，不要乱来，我可是有功夫傍身的”少女声势凿凿，可着实看着没什么说服力，长生也因为方才的回忆，没了逗她的心思，不冷不淡的回了句嗯，少女睁大双眸努力的看着少年，其从出生开始，便有着异于常人之处，生而知之可阅览人心，父亲说晏家积蓄了百年的儒家气运都聚拢在她一人身上了，也不知是福是祸“别看了，我不是鬼”长生将手中枯枝扔进篝火中，也不回头，与其说道，不怪少女刚见他时那般惊恐，也许在那少女眼中，自己很是怪异，无人息，无人魂，无人思。

        少女犹豫了很久，也许是看其没有什么动作，也许是深夜甚寒，就慢慢的坐在了篝火旁，与其又一肩之距，美眸时刻盯着少年“为什么跑到这里来？”黎长生开口问道，少女有些一愣，没想到其第一句居然不问自己是谁，导致其刚盘算好的说词被打乱了“逃婚，家族联姻，不喜欢”少女拾起一枯枝在地上胡乱画着，有些赌气“什么时候走？”少年接着问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难道不应该可怜可怜我这落难的弱女子，给些银钱或护送我一程吗？”少女作势拂袖掩眸，一副惹人心怜的娇弱模样，若是常人看见这般少女如此作态，再刚硬的心思也要被炼为绕指柔“我是茅山野道，修采阴补阳的道法，姑娘想好”少年突然转头，一脸轻浮神态，少女瞪大眼睛，不咸不淡的回了句哦，算是之前对少年的回礼。两人再度沉默，气氛有些古怪，少年实在受不得这一双清水秋眸一直盯着自己“我们，之前见过？”少女潺水泣泉般清脆的声音传来，让长生身子一紧，多年不见，这小丫头甚是厉害，连如今的自己都险些露馅“从何说来？”少年稳了稳心思，回复到，少女有些思索，终是收回了那道目光“我叫晏沉渔，对，就是你想到的晏沉渔，父亲让我嫁给大胤第三子胤沐，我便在出嫁的路上逃了出来，一时也无处可去，便顺着感觉来到了这里，身后的追兵约莫着也快到了”少女看着篝火，言语间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诉说着他人之事“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何要逃，只是年少时有个约定，相约去北方看一场覆白首的鹅毛皑雪，如今可能实现不了了呢，但是我想去看看，只是去看看”少女说道最后，已然有些哽咽，面庞埋在双腿之间，篝火莹莹，驱散不了少女心中的那一迹寒封之地。

        黎长生不知该如何回答，稚子之言，让那少女遗憾至今，若她知道自己仍存活世间，会不会多恨自己无情无义几分，少年望着大岳王朝方向，如今的大胤，他不敢回去，不是怕那新朝帝王，而且怕辜负了母亲的临终叮嘱，长生起了身，向篝火中添一了捧枯枝“您叫我怎么不恨，不恨那盗国欺名的贼子，不恨那杀父戕母的大胤，不恨那看场雪都是痴妄的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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