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冷面阁主

我进入霜识楼的时候，已经是日暮十分。

        有了那钥匙，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内院。

        破解机关，溜门撬锁是我的看家本事，不过多时，我打开了暗阁阁门。

        暗阁里漆黑一片，只有过道尽头闪着一点子昏黄的光。黑暗里传来细微的机关响动声。这种内室机关多是整体构架，我闪身躲开暗处的一连串冷箭，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把这机关搞定。

        室内的灯烛都用极薄的琉璃罩着，光线倒还不算弱，一架架漆黑乌木架上尽是整齐罗列的图纸和密文，数量之多，远超我的想象。

        我转了两圈，大概摸清了这些东西的排放规律。陈海对阴阳之学颇为相信，这些图纸和文书皆按被做了标记，按照阴阳间隔之法排列，以干支对应日期。我回忆着我爹几次送图纸的时间，几番搜索，终于找到了那三份图纸。

        御敌的火勾弩，破阵用的集雷□□，甚至还有一份未命名的阵法图纸。

        “北狄强攻雁关，所用□□强劲难敌，阵法变换莫测，寒水门守军不敌，四千将士皆战死，城内五千百姓被屠尽，无一活口…”

        我回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寒水关失守的消息，脑子里嗡的一声。

        陈海将我爹设计的兵器给了北狄，而我爹苦心设计的利刃，竟被用来杀了那么多中原将士和手无寸铁的百姓！

        可当我看到图纸之间夹的一张黄锦密文后，整个人都傻了。御用的黄锦上，暗红的龙纹御印醒目无比，更刺眼的是这上面的几行字：

        “舍雁关，制住北狄三十万主力，寒月入狼庭，反攻乌支河，此乃奇兵。”

        只此短短数言，就决定了雁关十几万人的生死。皇帝萧桉一心想着在狼庭建功立业，却忘了那雁关为中都最重要的屏障，怕是他盘算着吞下狼庭的时候，中都就要沦为西羌北朔诸部的囊中之物了。

        此时忽闻一阵响动，内阁门口像是有人进来了，我忙躲到最里面的书架后。

        “陛下莫急，寒水关一战后，北狄已将全部兵力都集结到了雁关，臣保证，不出十日，我朝大军就可直入北狄狼庭，将他们的老巢端了，此战一毕，陛下神勇之名必将名垂后世。”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我那师父陈海。而他身前的那人，应给就是当朝皇帝萧桉。

        “那便依陈卿之计，十日后，孤要狼庭王的脑袋。还有，那秘药也该用了，朝中那些不安分的，你也给孤牵制住，莫要坏了孤的好事。”

        陈海唯唯诺诺的应答声响起：“臣会用那药控制住几个得用之人，传信于宫中，陛下今后便不必再屈尊奔波了。”

        “孤准了。”

        一阵机关响动后，四下恢复了平静。我蹑手蹑脚的将自己带来的几张仿图放到架上，将那三份图纸连同黄锦诏书踹到怀里，正准备溜之大吉，忽听身后一阵阴冷的笑声。

        “十一，为师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陈海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我身前，看他满脸的杀气，我知道自己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这次本就是偷偷进来的，我暗暗懊恼身边没带青影，不然若是动手，我好歹还有几分胜的希望。

        “师父，是云英贪玩了，我这就去领罚！”

        可我还没走出去一步，就见一道血红刀光直劈过来，我忙闪身一躲，所幸我在寂明寺学了一身拳法，身法灵巧敏捷，这才没被陈海一刀劈成两半。可躲闪间我怀里那枚哨子滑了出来，偏巧借着那刀生的风，传出了一声极有穿透力的响声。

        我被那声震得耳朵发麻，陈海的刀法也一滞。可那刀随即又卷着风过来，容不得半分迟疑。迎着头皮打了不下十几个回合，我的躲闪开始吃力起来，陈海的刀锋擦着我的肩头过的时候，我心里已经生出了无边的绝望。

        可那刀并没有刺入我的脖子。我听到陈海忽然闷哼了一声，接着我整个人被人一把拉进了怀里，清淡的药香缓解了令人窒息的绝望感。我的眼中映入左蓝桥清绝的面容，那双本来冷冽摄人的凤目已经赤红，一股极强的杀气在他身上升腾。

        左蓝桥手里的银剑剑气逼人，抵在陈海脖子上。陈海跪在地上，用手捂着胸口，粘稠的血液从他嘴角流出，想来是伤及脏腑，颇为严重。

        “陈堂主对自己的徒弟，还真是下得去手。”左蓝桥的声音冷的可怕，剑气迫人，我一时竟有些站不稳。

        陈海冷哼一声，“左阁主下手…咳…也狠。”

        陈海同左蓝桥毕竟做过十多年父子，被左蓝桥这样重伤，他似乎有些错愕，不过这表情在他脸上只留了那么一瞬。

        左蓝桥的剑进了些许，我忙拉住他的衣袖。

        “等等！”

        我想留陈海的性命，不仅是因为他是我的刀法师父，我并不确定左蓝桥是不是真的想取陈海性命，再者，我想借陈海之力为雁关换取一线生机。

        左蓝桥看了我一眼，在我耳边轻叹道了一声，他的剑锋低了下来。

        他见我自己站稳了，便走过去捡起陈海掉落的刀来，蹲下身来，如暗夜里的邪神现世。室内浮动着他身上的药香和淡淡的血腥味，他乌黑的长发同一身玄衣融为了一体，只有银色发冠泛着寒光，周遭笼罩着一层网一般密集的压抑，琉璃灯盏的光影黯淡，我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

        左蓝桥的指尖在刀刃上划过，我可以看到陈海的肩瞬间一抖。

        “陈堂主若是不介意死在自己的刀下，可以试试。”

        陈海盯着他手里的刀，眼神中露出少有的惊恐，加之方才被左蓝桥以十成功力伤到了内脏，陈海已经渐渐支撑不住，最终昏死了过去。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左蓝桥，心里竟也生出了一阵惧怕。

        他如今这样，才是做剑阁阁主真正的面目吧。

        左蓝桥把那刀扔在了地上，转过身来正对上我惊惧的眼神。他身上的肃杀寒气似乎在见到我的一瞬间消散。

        他将我抱了起来，我瞬间被那股熟悉的药香包围，心里的委屈和惊恐全线崩溃，眼角滚出几粒咸涩的眼泪。

        左蓝桥的手忽然覆上了我的脸，粗粝的指腹在我脸上摩挲，我察觉到他的身子有些微微抖动。

        “阿云，我说过的，你不必怕我。”

        夜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我紧紧抓着他的肩膀，隔着几层单薄的衣料，我能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这心跳渐渐加快，我开始分不清这心跳到底是我的还是他的。

        左蓝桥的轻功极好，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我们就到了停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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