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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林莽陷陌城


2003年9月23日清晨,一辆北京吉普走过福宏州余江县的一个集市之后,就从田块进入了山道,路上的云雾时浓时淡,在这里的秋冬季的早晨,山地是多雾的,要到十点左右才会彻底散去。

        初时两旁的植被是些果树,继而是些当地人叫大青树的榕树,它们枝干高壮舒展,株株枝冠相连,而且气根垂吊,至触地后生根而又长成树干,然后又长枝叶成树,如此循环延展,从而形成独木成林的独特景观,树冠覆盖面几乎以亩计,大的有十亩上下。

        树林间或也丛生了一些竹子的丛林,也是一蓬一蓬的向外扩展,沈念城至少区别得出四个种类来。

        渐渐地路面海拔有所上升,路也逾发曲折,树种逐渐多样化起来,叶面也变小起来,高大的乔木中间,长着一些似乎是灌木的各种植物,说似乎不仅是因为难以区别种类,而且是这些乔木灌木中,还长着各种藤蔓,有的附着树身而起,有的从树枝上垂下来,有的则沿树干缠绕而上,而且树干树枝上,还长着包括蕨类和石斛在内的各种寄生植物和苔藓类的东西,根本看不清太具体的植物轮廓,而且因为这种密集,上方的天空也被枝叶遮着,透不下太多的阳光来,即林学上讲的郁闭程度很高。

        因为降雨量很大,这时虽是九月了,业已进入了旱季,但沟谷之中仍多见溪水,而且溪水绝大多数的沟谷都有,有的地方汇成水洼,有的则跌宕成瀑水声震耳,也时有各种鸟鸣传来。

        驾车的是一位高壮的叫余连生的当地汉族股东和同事,长得鹰眼钩鼻,沈念城以前只是闻名,这次也是第一次因公来余江第一次见面。

        他行车沿途,除了在集市买一些生活及测量物资外,还向沈念城说一些丛林往事,和当地的气候常识。

        这个县属于福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是热带雨林气候,所以热而湿润,森林覆盖率达76%,这是一个相当高的比例数据,且四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有二十多万人口,人均占有国土面积超过一万五千平方米,地广人稀。

        除了县境内的一百多公里的肥沃太平江冲击平原外,其余都是山地,基本上不管地表有无森林,地表都是厚厚的腐植土,足见由来以久的历史的广阔的森林覆盖,书的前面也大概讲过,此县土地的高差极大,境内海拔最低处才210米,最高处则高达3400多米,整整差了近3300多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具体概念呢?

        闻名世界的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的最高峰珠穆朗玛峰,从5200海拔的珠峰攀登大本营,到珠穆朗玛峰峰顶也才是3600多米的高差,可以想象这个西南边陲县境地形的陡峭,与珠穆朗玛峰不同的是,珠峰地区的水,是变成了固定的冰雪固体状况,而余江县的丰沛降水量还是液态的,虽说上述的最高处也时有冰雪,但其他绝大部分水量,还在山地和平原流淌和奔腾,也正因为地形高差巨大,就形成了低处炎热,高处寒冷的强烈对比,也形成了各种植物多样化生长,而形成的地形地貌奇观,一山有四季,一时知冷暖。

        更有趣的是这个县的老百姓是可以带刀的。刚才沈念城在集市上下车买东西时,就见了一部分人肩上挎着带鞘的长刀,男人女人甚至小孩都有,像哪部武侠片在集市上的场景,很让人感慨和新鲜,沈念城的这位当地同事,腰上也公开吊了一把在四十公分左右的短刀。

        1994年沈念城来这结婚时,因为都是在余江旺市等地的市区,带刀的人少,没有形成一个明显和强烈的印象,沈念城问余连生:“这里真的可以公开带刀啊?”

        余连生说:“少数民族地区政策宽些,县上有打刀的刀铺和刀店,几十公里外有一个乡就专门打刀为业,蛮有名的。”

        沈念城真好奇了,说:“等这次测量完毕,我们找个时间你带我去一趟。”

        余连生应了声:“哎”,便没说话,他是做林业的,也做过林业警察,见面时有同事简单地介绍过。

        沈念城这次进入滇西,下车伊始,是要把新买的一台光电经纬仪带进去,给先行进入的不到十人的测量同事,并带了相应的电池和干粮,及其他补给品对他们进行补充。

        此次测量,是为公司的一个大型水电站,做前期踏勘和基础数据的摸底和复核,沈念城当时听了这个任务交待,听得一头雾水,数据摸底还要加复核,还只是十人不到的测量队伍,想来是测量环境极好,可能还会有众多巳知点位的数据支持吧。

        在办公室看地形图时,见首部设想的起始点到尾水点,也才138公里的直线距离,且线型设想是沿江布置,整个区域,也就是在中缅界桩的37号桩和38号桩之间,想必是也有边境巡逻公路作交通支持,当然地图上见不到巡逻公路,是基于保密原因吧。

        这个距离在内地既便算上山地树林因素,来回也就是在八小时左右,据说又有当地向导,所以沈念城基本没带什么个人物品,一个山地包,也还在托运的行李之中还没拆包装。

        此次车行的目的地是一个叫格夺的寨子,景颇族和汉族混居的一个才几十户人家的小寨,余连生把车开到路边的平地上停住,就去了一位姓屈的汉人家里。

        房子除了正房一间是砖木结构外,院内其它都是竹木的简构,进去的房间有一个火塘,火塘边,除了几把手工制的形状各异的小木凳或竹凳外,就有只有两侧的一种草席供席地而坐,刚进去时主人还躺在上面,极简陋也很零乱和脏。

        主人老屈约五十来岁,黑而且瘦,除了灵活的眼神和名字,及伶俐的口才外,几乎找不到汉人的特征了,当然他比其他老乡高一些,也是因为可比的人少,因为街上也没有超过十人数量的男女和老幼。

        记电话时知道他名字叫屈正益,公司测量队进入时使用的营地,据说是他在山上香茅地的棚子,明天既是把物资送进去巳经在用的新营地,也是要把放在他这个棚子的其他物资,搬到新营地去,所以余连生交待了老屈要做的事,也和他讲了价格,他得有两个人,有一匹驮马运物资,说完把送老屈的几包蔬菜给了他,就和他告别,开车与沈念城到老屈香茅地的棚子卸货。

        出门时遇见了老屈的搭档叫王麻糯,一个更瘦小一些的中年人,热情地打了个招呼,闻着他身上的一阵酒气。

        “大白天就喝酒呀!”沈念城问,余连生回答:“在这边山地无论景汉,喝酒是这边幸福生活的标配。”

        看着沈念城有疑问,他笑了笑道:“白天有酒喝,晚上有逼摸,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相结合。”逗得沈念城大笑起来。

        车行的路变得更崎岖了,说是路,不如说是在一路的石头上,开凿了一些和车身差不多宽的撬砸印迹,路的右边是一条深深的山谷,山谷的长度等同了这个路程的一半。

        两旁的植被,就是前述说的那种茂密的山地森林,山谷里的水声清晰可见,刚走过中途时,河床高度突然下降,就跌落成瀑布,声响震耳,回头可见瀑布在阳光下的水雾。

        好在余连生车技极其高超,他那吉普车车况也极好,在经过近半小时骑马般颠簸之后,他们到达了老屈那个棚子,也即是测量的一号营地,余连生因在城里另行还有任务,要匆忙在中午之前赶回去,所以不敢停留。

        在这种路况下,余连生也开了二十多公里的时速,这差不多是这种级别的吉普车,在雨林山路中的极限了,沈念城不由心生好感和由衷的佩服,但滇西的男人,却极像北方人的风格,不会在言语上对陌生人有过多的和善,不像惯常的南方人那样,对陌生人谦和和恭维,所以沈念城和余连生,也还是在和不熟的同事公事公办的状态中。

        沈念城推算了一下,从格夺到这个一号营地,也是在14公里左右,而沈念城在公司复印的地图局部上看,直线距离只有9公里。正在想着,余连生的电话响了,他在电话里说:“你要注意在那个棚子那在着,边境一线,是很难有这种有通顺手机信号的地方的。”

        沈念城说:“我还在原地的。”

        余连生又说:“我把老屈和王麻糯的手机号都发短信给你了,老屈叫预付点钱给他,我付了他一百元,你付他款时记着扣出来。说好了他俩个,连同驮马下午三点到你在那个棚子”。

        沈念城应道:“收到!余师,一号营地离二号营地有多远,我拿的那个地图没标注”,余连生说:“我也不清楚,线路初勘时这边我没来过,我负责汽车的交通,海拔1447米那点有一个交通联系点,上个月才设的,那条车路,连接着我们今天去格夺这条路。”

        沈念城说:“是这样呀?”

        余连生说:“是的,你从贵州派过来的那个耿工,他们也是前天才进去,就是老屈带进去的,还给他们配了两个当地的景颇族退役军人,配合整个测量,才退役的这种小伙子”,沈念城说:“进去前耿松电话跟我说过,但前天只发给我进入营地的短信,其他消息就没有了。”

        余连生说:“有当地人在应该没事。”

        沈念城说:“林子里的植被出乎我想像的茂密,以前的确没经过这种热带雨林,跟亚马逊那种热带雨林也不同,这早上还冷,这个海拔才500多呀”,余连生笑道:“念城,你给是害怕了?”

        “害怕不会,谨慎无大错。”沈念城回答道。

        余连生说:“第一次进去,你注意跟紧老屈他们两个,或者走他们中间。我不跟你讲了,我是停下车打的电话,我还要去林业局办手续,祝你顺利!”沈念城回应后,两人就挂了电话。

        沈念城看看时间巳经11点多了,就拆了一块压缩饼干作为午饭,沈念城经常吃这个。

        作为野外应急食品,人们对压缩饼干有很多误解,其一是认为吃它时,不喝水嘴会很干,其实只要充分地咀嚼,它会促使口腔分泌很多唾液,产生润滑的口感。

        其次是认为它营养不全面,其实它的人体必须营养的组成之全,超过任何自然食品和传统饮食,沈念城在野外,就曾一周的时间吃它过,连续工作身体无任何不适,包括口腔溃疡都没有,当然边吃边喝水会胀肚子,现在沈念城就是边吃边喝水。

        吃完他迅速地整理了一下物资,记了个清单是三联的,其中两联是驮运的老乡,和收货的小伙子们收存的。

        整理好后,他到周围走了走。

        这里还算开阔,按图上这里三公里內都属国境之内,江面约有三百来米宽,这个棚子是这里唯一的人工建筑,他在的这面山坡,是一片香茅草的种植地,所见的地就是老屈和王麻糯的,所种的草就是供香料厂商提取香精之用。

        两百米外才是树林,在其间,有零星分布的七棵或八棵大树很独特,树干粗壮而挺直,枝桠也壮健,树叶较细小,树上好像开的是三叶的白中淡黄的花,花瓣外有两至粒或是三粒像花生瓣似的东西,树身树干的皮有像松树那样的纹理。

        沈念城对这树有印象,在贵州的针对福宏热带雨林的生存培训中讲过,那个瓣实是可食用的,这树叫龙脑香树,是保护性植物,所以老屈他们开荒地时,也不敢将这树给砍了,这种树也是当地雨林的典型树种之一,江对面好像也有几棵,但看得不太清楚,也不好确定。

        棚子的左角有条小溪,溪上接了一根打通了竹节的竹子,到离棚子两米的地方作生活用水,沈念城捧水尝了一口,甘冽清甜,棚内倒是干净,竹子辟开敲平后,并列做了床板,上面铺了一种很软而厚的草做的席子,席面软滑光洁,空地上放了一张小木桌,旁边垒了个小火塘,火塘侧上吊了一块与床板同样做法的竹档,档上放了些简易的炊具。

        沈念城看了看时间,已快到13点,出于周全,应电话问一下老乡是否已出发,否则从寨子到这里十多公里的山路,步行是难以在二小时内到达的,于是沈念城拨通了屈正益的电话,没想到电话是暂时无法接通,沈念城接着转拨王麻糯的电话,通了,但无人接,沈念城想了想,决定再等一下再拔。

        这下沈念城心有点悬了,但这毕竟是付了定金的生意,想来老乡不会随便爽约吧。

        那寨子到这的距离很玄,沈念城步行过去也要两小时,很显然此法不行,只好拨通了余连生的电话,余连生听了也觉得奇怪,他马上也拨了两位的电话,这回是两位的都响铃了,但仍无人接。

        余连生想了想,就电话给那儿的支书尹兴周,请他去看看。

        尹支书在27公里外的乡上开会,又电话请一位村民去看,但电话也是没人接,尹支书又打了另外两个男村民的电话,也是无人接,他想糟了,搞不好是集体喝醉了!

        那时的寨子,除了出去外地打工的,留守的成年健壮男性也只有五六个人。

        正想着,王麻糯回沈念城电话了,他说:“申师,克不成了。”

        沈念城忙问:“是怎么了?”

        王麻糯喘了半分钟的气然后说:“干,干醉了!”

        “怎么会这样!老屈呢?你让他接电话!”

        沈念城大声地叫他,然后话音停顿了,隔了约半分钟,王麻糯在电话里对沈念城说:“他也喝死球了,电话也烂球了。”

        沈念城忙问:“他怎么了?”

        王麻糯说:“电话放在西装小口袋里,一翻身压着了,打过克是无法接通,翻过来没压着,一打克是嘟嘟声”,听着听着只听咣当一声,好似王麻糯摔倒的声音,停了停,似乎是王麻糯把电话放嘴边,咳了两声,又咕嘟地响了声,就没回应了。

        沈念城连骂了三声娘,平了平静情绪,又把电话打给余连生,余连生口气有些尴尬,“沈师呀,念城,可能是付他那订金惹的祸了,他把寨子里的人喊来吃酒。”

        沈念城一听也哭笑不得,他说:“余师,二号营地到底离一号营地有多远?”

        余连生一听,说:“我马上问下尹支书。”

        余连生问这距离,尹支书也不知道,就赶紧打电话叫在旁边的老屈老婆问,老屈老婆叫不应老屈,就叫翻身起来的王麻糯问,王麻糯说不远,两三公里远,明天早早的带申师进克,说完又睡了。

        尹支书听了,又一一说给余连生,余连生又说给沈念城。

        沈念城想了想说:“才三公里,我还是先把仪器和对讲机电池等先背进去,再带点吃的,早到我就返回,晚到我就住一晚,反正重要的是要看下他们的情况,有光电仪器,效率也会高一些。”

        余连生说:“你有没有把握找着路?不行的话稳当些,我明早办完事,开车过来我和你一起进去”,沈念城想了想说:“我还是试试吧,我也是多年的野外了,谨慎点应可以。”

        余连生说:“那好吧,小心些,你找下棚子里给有手电和火机”,沈念城着了看,在那个竹档上找着一个打火机,在床上的席子下找着一把铁壳的两节电手电,他马上对电话说:“两样都找到了。”

        “那就好,小心些。我找的领导出会场了,我过去,你保持联系,明天忙完我就来接你!”说完余连生就挂了电话。

        沈念城也挂了电话,他看了看时间:15点17分。

        他仰面在床板上躺了一躺,又腾身跃起,在物资中找了大小两个背包,一个大的装经纬仪,电池,对讲机,棱镜头,又在里面的空隙处塞了一些农膜,小的包装了6包方便面,6个面包,两块压缩饼干,两瓶水,想了想又把水拿出来,放了个空瓶进去,这个地区多水,饮用水用瓶去取水,减点重量节省点体力,因为还有经纬仪脚架和棱镜脚架,好在这几个脚架都是铝质的,很轻,他交叉放置后,用透明胶捆起来横放在大背包顶上,小包在下部顶着大包,重心高点轻巧一些,起用也方便。

        装束停当他看了看时间,15点29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回忆了下雨林生存讲座,一时也不太具体,但出于谨慎,他掏出了复印的地图对照了一下思路,便给耿松和余连生发了一个相同的短信:

        “我从一号沿下游方向可行走的高程向二号前进,如不能前进,我将向距1447米交通点7公里处选沿线最近的山谷下行搜寻2号营地,见信后请务必在关键处做中字标志。”

        发完他站起身,一副重装的野外打扮,那时最好的野外服装,就是这种快干的迷彩服和军用双肩背包。

        虽然来之前做过专门培训,但面对陌生的,同时又是凶险闻名的热带雨林加亚热带季风气候,前面这片暂时沉默无语的原始森林,不知会用哪种方式,迎接单枪匹马的沈念城。

        沈念城也是忐忑和谨慎的,毕竟线路不长,就是五公里他自信也能对付,但他忽略了,其实也没意识到,巳在旱季的余江原始森林的沟壑中,是随时会有随机而来的大雨或暴雨的,他也没有任何可作野外工具和武器的装备。

        十多年后,脱险的沈念城想起来还为之后怕。

        也是很多年后,沈念城是意识到或是总结到,人生过程中很多充满勇气的决定,其实都是面对未知的,但又不得不去冒险的时候才会下定的,所有突破和升华皆源于此,面对这种雨林新环境,作为技术负责人,哪怕仅为给同事的印象,他也不能退缩或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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