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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宠呗


是夜,更深露重,一方巾阔服儒生装扮的衙府仕人掌灯而行,寒身孤影,到一大院后门前,四下探头张望,确认无人发觉他,这才放心叩响后门。

        落栓的小厮两只手互插在衣袖中,看清来人,讥讽道:“徐廊,老子说你累不死是不是。”

        徐廊一把推开小厮,心虚地窜进门,然后自己熟稔地关门落栓,“这次不找翠蓉,找老爷。”

        小厮哂笑,只道你孙子找谁不是发泄,然后自己被其中逻辑雷傻,“孙子,你活腻了?”

        徐廊倒是个好脾气的,被一下人鄙视人格和辱骂,都不带愠色,“找老爷有急事禀告。”

        说罢,任凭小厮在他身后如何出言贬损,他都不理,熟练地顺着抄手游廊摸到了三进东耳房去。

        徐廊拍门的节奏很特别,时急时缓,这直接决定他头顶的寒刃是否会一刀斩下去。

        其实蹲在门梁上守门的死士见过徐廊很多次了,但徐廊每次觑那家伙看他的眼神,仍觉得死士大哥看他,就像看着一块死肉。

        宛如一滩泥沼,死水下裹着动物烂臭的尸身。

        被这样的眼神攫住,至少得恶心上千年。

        “老爷。”徐廊推门入内,熟稔地点燃门口的油灯。

        光虽弱,却探满整间屋子。

        东面,巨石镂刻青龙困斗屏风下,褚财茂跪坐而眠,手奉鎏龙横刀。

        徐廊吹燃火折子那一刻,褚财茂倏然清醒,像有什么敲响了他的天灵盖。

        “老爷,出事了。”

        褚财茂身材圆润,面皮白净,白日应酬往来时笑如弥勒,慈悲和煦。阴灯下,惊觉他高大魁梧,是个实在胖子。笑得阴恻恻,宛如白阎罗。

        “霍昀把山烧了?”

        徐廊:“那倒不是。霍昀查到牛五了。”

        “牛五?”

        徐廊凑近道:“老爷有所不知,这牛五,他是跟着扎尔郎走的其中一个。”

        徐廊记得这牛五,揍过蒋州丞家的纨绔,只因不愿倒插门,拒绝和榆州富商刘家的女儿成亲。孝顺出了名,乡亲邻里无不夸他心善好施。可在徐廊看来,这牛五就是个爱糟践机遇的白痴。扎尔郎到榆州后,徐廊故意和牛五提起这个人,牛五心思单纯,果不其然相信世间确有练银术,轻易就跟扎尔郎走了。

        褚财茂怒掷青花瓷杯,“既跟扎尔郎走了,怎会让霍昀查到?”

        徐廊忙不迭上前解释了一遍今日发生的事,霍昀如何抬下山一具尸体,如何无形中施压让衙府连夜查出那具尸体就是牛五的。

        徐廊便是那衙府主薄手下的仕人。

        “混账东西,居然让他逃了出来。”褚财茂思及仵作给的验尸结果,不禁冷笑一声,“摔破了头,摔断了胳膊,还能爬上平溪山,好小子。”

        褚财茂上下嘴皮开合,阴幽的调子,恍如在深冬腊月北风肃杀时,开了一条迎北面的门缝对着徐廊的眉心吹。

        他几欲自绝。

        “这霍昀真不是一般人儿,他一来,就让我的‘青龙坊’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徐廊淡笑,老爷信星象,定是觉得霍昀的出现打乱了他原本的星阵。投射到地面,就是霍昀“冥冥中”影响了青龙坊,让牛五得以出逃。不过,“牛五既死,霍昀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查不到青龙坊去。当务之急,小的以为,是诱导霍昀重视牛五的死。”

        褚财茂乜过去,“反而让他重视牛五的死?”

        徐廊称是,“老爷,您想想看,从裴家闹事,到霍昀上榆州来查货,看似出出偶然,往深了想,难保不是霍昀精心策划的必然。就看他,说是来查松茸掉包一事,还没开始查却急着采些松茸回去弥补那几车毁损,像不像打着敷衍了事的幌子,酿谋大事。”

        褚财茂心一沉,“你的意思是,他是冲着青龙坊来的?”

        “这是最糟的,但不无可能。”徐廊顺下去,“倘若他真是为寻青龙坊而来,牛五的死,必会让其联想颇多,无论我们如何掩饰,都只会坚定他的想法。反正牛五一死,线索全断,不如任他去查,这条路本就是死路。倘若霍昀只为松茸而来,牛五的死对他来说不过是人命一桩,咱们配合他查,尽力而为,大不了挂上悬案簿。”

        褚财茂沉吟片刻,“那就按兵不动。”

        “是,老爷英明。”

        沁玉起了个大早,梳洗好以后就坐在桌前描字。不出意外的话,皓初卯时左右会送早点上来,然后顺便告诉她霍昀今天的行程。

        但是今天好像出意外了。

        她听到楼下有响动,推门望去,是皓初打点着守备兵。

        皓初自然也看见她了,本想略过去,又怕坏了大人的事,是以拿着早点送到她面前,“晌午记得让伍伯做你的饭,小白痴。”

        伍伯是客栈的肆厨。

        “皓初,你们今天还上山么?”沁玉弯唇笑笑。

        “嗯,怎么,你也去?”

        沁玉赶忙摇头。奇怪了,牛五都找到了,还上山干什么,霍昀难道真想靠采菌致富啊?

        “表哥,他……去么?”

        皓初摇头,“再怎么也是条人命,我们大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沁玉不解,“仵作不是说,是被泥土掩埋导致窒息而死么,还要怎么查?”

        皓初摇头叹息,“你好歹也跟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是这么笨。”

        沁玉不喜皓初的手掌压着她的头,是以抬脚踹他。两人闹着,不觉惊扰了屋内的霍昀,直到他忍无可忍推门走了出来。

        “大人。”

        “表哥。”

        两人打闹时都不甘示弱,一招似猴,两招形虎,张牙舞爪。一扭眼暼见霍昀,双双缩成鹌鹑。

        “嗯。”

        “大人,我这就带人上山。”皓初预感多留将有血光之灾。

        “去吧。”

        “是。”

        见皓初溜得飞快,沁玉不禁好奇,霍昀到底是怎么□□皓初的,让他既怕又敬,还毫无怨言。

        想着,不禁觑了霍昀一眼。他今日照旧,着一身月白宽袖单袍,袍垂坠至皂靴,刚好遮住□□露出白底。宫绦掐出腰身,腰上系一白玉,形似玉昙。气质如月般清冷。

        匆匆一眼迅速低头,不过霍昀似乎正盯着她看,她想不被发现估计是做梦。

        一想到昨日那花儿似的艳丽衣赏再无缘穿在霍昀身上,沁玉便觉得好可惜。

        无声哀叹。

        “怎么,我穿得不合你意?”霍昀看似不染尘埃,是目下无尘的性格也没错。可他到底是个男人,男人又怎可能发现不了女人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

        从沁玉潜到他身边起,霍昀便能感受到她时不时看向他的目光。

        好奇,打量,欣赏,发呆地盯,甚至是痴痴地着迷。

        不过,细作嘛,观察“猎物”必然是基本素养,霍昀权当见怪不怪。

        可她昨日的眼神,竟全程不加掩饰且肆无忌惮。霍昀再迟钝,也感觉得出她那直勾勾的眼神里,是明晃晃垂涎欲滴的馋。

        霍昀并不厌恶被沁玉时刻注视的感觉,反而很受用。受用到,已经开始在乎自己的着装竟让他在沁玉眼里看到了失望。

        “没有。”沁玉急忙摇头,水灵灵的杏眸中满满的真诚,“表哥穿什么都好看。”

        穿什么都好看,穿奇装异服是惊艳。

        霍昀“嗯”了声。这还差不多。

        “表哥,你去哪儿啊?”沁玉见霍昀走向楼梯口,赶忙追上去。

        “榆州衙府。”霍昀顿了片刻,“你到榆州这几日一直跟在我身边,很累吧?”

        沁玉受宠若惊,“不累,我喜欢跟在表哥身边。”

        霍昀弯唇,“只是去衙府盯着他们查案而已,椅子上坐坐,虽然不累,却乏味得紧,不如榆州街市热闹。”

        沁玉犹豫了,毕竟是逛街啊,哪个闺中女儿禁得住这种诱惑。遥想戚柔入城后看到街市欲罢不能的模样……

        “先拿着,”霍昀将一锭银子放在沁玉掌心,“若是不够用,先找伍伯支一些,等我回来。”

        “好。”沁玉乐开了花。霍大人真有钱。

        霍昀见沁玉忽的娇羞得不可名状,知是哄住了,放心离开。

        早市正当热闹着,沁玉哪还管手里的早点,飞到面馆里要了一份热腾腾的面条,臊子丰盛到满。

        “老板,我要一碗和她一样的,她出银子。”

        店里空位那么多,少年偏坐在沁玉这儿犄角旮旯里的一桌。

        “有话快说,吃什么面啊?”沁玉不满,“不知道这样很容易暴露?”

        司严不搭理她。待老板端上面条来,斜眼睨着沁玉,露出虎牙威逼她割财。

        沁玉只好自认倒霉。

        “你暴露了。”司严拌好臊子,朝沁玉露出一个讥讽揶揄的笑容。

        沁玉才不信,“不可能。”

        司严叹出一口恨铁不成钢的老气,“昨夜我跟在你们马车后……被霍昀那个侍卫发现了,然后今日你就自由了。所以你猜,你是暴露了呢?还是暴露了呢?”

        沁玉愣住,余光中,司严哼哧面条的时候格外幸福和满足。她眯起眼,勾勾手,“你过来。”

        司严睥睨着她,“我不就在这儿嘛?”

        沁玉温柔一笑,抚了抚司严的肩,后者一阵嫌恶,表情刚堆上脸,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你!”司严简直怒不可遏。

        “我怎么了?”沁玉咬牙,吃人模样都能吓跑小孩子了。

        “你公然动手,暴露死你。”

        沁玉苦笑不得,“都是你个蠢货,要不是你被发现,我会暴露?还有你留在我房间的簪子,有空偷溜进去放个簪子,不知道带点话在里面?”

        司严一时分不清哪儿跟哪儿了,“我何时在你房间留过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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