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皎皎明月16
一石激起千层浪，争论不休的读者们顿时换了个讨论方向。
[这么多年楼兰的感情线还没让乱总认清事实吗？]
[说不定呢我记得几年前楼兰也是突然就开了一本纯甜文，结果]
[嗯，我唯一一本三章都看不下去的文，我仿佛能看出来楼兰在按头让我磕，但我真磕不动]
[不过楼兰现在也可以想写什么写什么了吧，反正就算没人看也不影响她收入]
[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啊，楼兰不是一向喜欢随便写吗？]
一群读者越说越信服，俗话说缺什么补什么，说不定她就是要写一本纯感情戏文锻炼一下自己呢？
谣言的诞生速度与传播过程总是超乎人想象，最后竟有不少读者默认明玥新文要写一本小甜文，主线谈恋爱，副线谈恋爱，一切情节为谈恋爱服务。
第二天，明玥应编辑要求登上微博准备转下出版社消息时，看着私信内容简直一头雾水。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读者跑来许愿要看她写甜文啊？她还以为这么多年了，这群人早对她不抱希望了呢。
明玥对自己的水平很有数，她就是不擅长描写恋爱细节，哪怕是照着朋友们给出的情节设计仔细描写，也掩不住字里行间的尴尬气。
大学毕业那年她还对自己没什么自知之明，志得意满地开了一本言情。
结果写得不顺，最后成绩更是不怎么样，整个写作过程可以说是痛苦万分。
从那以后明玥一直都是尽量避免详细描写恋爱情节。
她的文中有死生相托的开国帝后，有并肩为战的将军与军师，有执笔为战的青年男女，说来都是爱情，但情意从没体现在眉目相接中，而是展现在一生的信任与忠贞里。
但甜文的写作当然不能如此了。
明玥暗自称奇，仔细翻看了半天评论与私信，还是没找到这股风潮的源头，干脆发了条微博。
[楼兰：感情描写是个高阶课题，恰好不在没有感情生活的本人掌握范围内。]
一条微博打破了读者们的期待，明玥放下手机，开始今天的写作。
故事进行到末期，天下走向一统，新的王朝渐渐有了雏形，满怀雄心壮志的帝王却从自信逐渐走向狂妄。
与他同床共枕的皇后率先发现端倪，直言其行为不当之处。
前朝谋士更是尽心竭力，写出一份辞藻动人、言辞犀利的谏章。
帝王幡然醒悟，反省了自己的错处，并听取众臣意见后成立了新的部门。
算不上复杂的情节，明玥写时却万分慎重。
帝王、皇后、谋士，都是智计百出、极富于个人特色的角色。而到了文章收尾阶段，这些人的形象都已经非常丰满，写作时既顺畅又需小心。哪怕一个词语用得不当，也会让他们失去在整个故事中已经展现出的魅力。
但这恰恰也是明玥一直有旺盛创作欲望的原因之一。
最开始是作者用文字把脑中单薄的形象具现化，赋予他们角色特质、为他们安排重要事件，让他们朝着作者想要的方向成长与发展。
但到了后期，当他们的经历越来越丰富、形象越来越鲜明，就不是他们受作者的控制，而是反过来影响作者。让作者小心安排他们的每一个选择、说的每一句话，力图让这些选择符合角色的“人设”。到这时，角色就好像真的活过来，在跟作者进行无声的交谈一般。
明玥写写停停，在一个词语的用法上却犯了难。
这个词在古代是讽刺的意味重些，还是正常谏言的意味更浓些？
她在这处标上重点符号，略过这句话继续往下写。
等这个情节结束，明玥倒回去斟酌了一番，决定回家去翻翻书。她隐约记得，家中书房有本书上用过这个词。
她起身，暂时关掉电脑，推开椅子朝书房外走去。
指尖已经搭上门把手，明玥的目光却倏忽落在了墙边那堪称顶天立地的书架上。
正中间那层的隔板上放着个玻璃玫瑰摆件，花瓣是红白渐变，花心处似乎混进了些金粉，在暗处也闪着流光，光华耀熠。
明玥的目光却落在这玫瑰稍左侧一些。
目光渐渐顿住，指尖也松开，明玥迈步走近书架，指尖抽出左侧那本厚书，封面上一片浓黑，唯有右下角有半卷斑驳竹简。果然，就是她要回家找的那一本。
陆君怀为什么会有这本书？明玥狐疑。
这书是她大学时期的某位教授所写，据他说因为内容太过生僻，出版商生怕印太多回不了本，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印了不足千册，就这样还是有一半都被他自己买回来做了教材送了学生。
她翻开书，果然又是一本从未被打开看过的新书。
心里有个念头渐渐成型，明玥先对照目录找到自己疑惑的地方，确定了那个词语的用法。然后走到书架最左侧，以一种极其认真的态度，把整个书架都仔细看了一遍。
当时她只是粗略看了一下，确信书架上有很多陆君怀为她准备的书籍。
而今再仔细察看，她竟越来越觉得这些书目十分熟悉。
有著名的写作工具书就算了，里面竟还有很多是她为了写古代背景时查阅过的资料书，其中不乏知名度尤其低的一些书目，甚至连她都只有扫描版。
若不是知道她搬过来时只带了寥寥数本，且进来时书房就是如今的样子，明玥竟有一种这书架是由自己填充起来的错觉。
又或者，这本来就是按照自己给出的书单收集的？
明玥打开作者后台，找到那本读者端看不到的、被隐藏起来的《参考资料》，点进本书浏览明细。
这本被她深夜里不慎放出去十分钟，又很快隐藏起来的自用的参考资料记录竟真的有几个读者点进来看过。
工作量不大，明玥把这几个读者id都复制下来，一个个粘贴、搜索。
连续几个读者的主页里“斩破楼兰”的痕迹都不多不少，要么是久不登陆，要么就是把她与其他几位作者同等对待，看不出对她有什么偏爱之处。
明玥松了口气，看来看过她参考书目的都是网站最多的那种读者，看完书就走。
网页最上端的进度条在此时走到了底，页面一闪，最后一个读者的主页跳了出来。
用户lyjsghade。
被梧桐特殊对待的“大客户”顶着个从未修改过的乱码id，却拥有一个无比精美辉煌的主页。
梧桐树顶天立地，数只金凤在树枝上上下翻飞，鼠标挪动到凤凰羽翼上，还会提示“用户于xx年xx月xx日向作者斩破楼兰打赏xxxx竹米，为她的梧桐树上增加了一只金凤~”。
抓到你了，小不的小秘密。
晚上，他们用完饭一起进了书房。
陆君怀一进门就坐到了自己位置上打开了电脑，明玥坐在他对面，只能看到陆君怀时不时轻点鼠标，发出极其轻微的声音。
有事要忙？明玥取了本书，指尖在侧面轻轻一划，找到被书签分开的地方，翻开来继续往下读。
昨日还觉得趣味横生的文字今天却不知为何无法吸引她的兴趣。明玥翻看半晌，竟觉得一句都没读到心里去。
她视线放在书上，心思已经开始游移。
神经微微一跳，明玥有种正被人看着的感觉。
她不动声色，手上依旧缓慢翻动着书页，眼睫低垂，整个人仿佛静止了，浑然一副看书入神的模样。
书房里一片静谧，对坐着的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形的流动。
然后明玥猛然抬头，正对上陆君怀双眼。
陆君怀一怔，故作自然地移开视线，然后活动了一下手腕，无声地用肢体语言表现出他不过是工作累了要开个小差。
明玥忍笑，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抛出一句：“你知道公子轻云是怎么去世的吗？”
陆君怀毫无防备：“以身殉国。”
话音刚落，他顿时一僵。
公子轻云是明玥早期一篇文里的男配，因为角色形象良好，又去世的太早，几乎可以看作她早期读者群体里的白月光。
而相应的，因为她最开始写作水平毕竟没有现在高，文章知名度也一般，明玥的很多新读者甚至不知道有这个角色，更不用说脱口而出他的死因。
明玥可从未告诉过身边亲戚朋友们她的笔名。
而答出这个问题能说明的事情可太多了。
“你藏得挺深的嘛，小不。”明玥这下完全能够确定，自己那位被误认为是网站的“托”的书粉就是眼前的陆君怀了。
她放下书，含笑看向陆君怀，笑容戏谑：“那么早就开始了，还藏了这么久，偷偷摸摸不让人知道，连我都不告诉。”
“不就是喜欢我嘛，有什么好藏的。”
“要不是我细心，可能还真被你一直瞒过去了。”
她知道了。
陆君怀心里居然有点如释重负：明玥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秘密隐藏这么久，他确实也越来越觉得难以克制。
他挺直腰背，指尖紧张到有些发白，告诫自己冷静下来等明玥的宣判。
陆君怀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只有思维还在快速运转，眼睛密切关注着明玥的动作，耳尖期待着听到明玥的声音。他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一具栩栩如生的蜡像。
明玥挪动了鼠标。
明玥打开了电脑。
明玥似乎点开了什么网页。
明玥对着屏幕含笑念道：“用户lyjsghade，喜欢我的书这件事就这么难以启齿吗？搞得我居然现在才知道你还是我的忠实读者。”
陆君怀动了动眼珠，眨眼时甚至觉得眼皮有些酸疼。
声音仿佛经过很久才被转化为可以理解的信号，陆君怀茫然看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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