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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 秘密


季竹斐第一次跟人脸红,竟然是为了那个孩子。

        秋天玉米棒子变得金黄,已被雨水冲刷得变黑的胡须耷拉在金黄的壳上,夏安居站在高高的玉米堆上,手拿木棍挥舞,犹如指挥着千军万马。他是变幻莫测的天空,一场雨过后放晴,安居镇人最害怕的是天气,最敬重的也是天气。

        狗日的,夏安居你下来!阿宝在下面喊,语气失了有趾高气扬的傲慢,带着最大的好感。他看见远处的季竹斐在向他招手,一群孩子都疯了似的向季竹斐跑过去,镇上的孩子们一般很难看见这个人,他的小作坊孩子们在父母的语气神色中便知是一个不欢迎他们的地方,所以内心就自然远离,但是一旦看见季竹斐就会穷追不舍。等到孩子们围上去,他便从口袋里变戏法儿似的掏出几大把糖果,谁手大谁就可以多拿,谁手小就吃一点亏,少拿几颗。渐渐地,年纪小的孩子竟练就了多拿糖的本领。

        季竹斐长满老茧的手落在夏安居的头顶,有种俯仰一切的气势。季伯伯,他这样叫他。他呵呵一笑,脸上树皮似的皱纹舒展开来。安居呀!话成了句无头的话。喜欢季伯伯的那个地方吗?夏安居拼命点头,他爱各种各样的根雕,那里有颠沛流离之后得以静下来的沧桑。

        他蹲下来,两手轻轻放在他肩上,多年以后他回忆起季竹斐当时的眼神,里面盛满的应该是一种难得的安然,他想他若是早点发现,那么他也许就不会这样走下去。而这么多年存留在他印象里的,竟然是说不清的苦楚。他其实一直都在以同情的眼光来看待这个已然年近半百的人,从开始至现在,从未变过一丝一毫。你以后还来吧!和宁和一起。至于季竹斐为何让他进入他的私人领地,而且去了只木头人似的坐着,他一点也不明白。夏印藏的话在此刻闪进脑海。以后不要再去了,和留声一起上学,读好书才是你现在最紧要的事,交了钱还是要学到些东西才行。季伯伯,我以后就要上学了,我上学了也可以和宁和一起去吧!他认为他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季竹斐,他爱留声从学校带回的那些课本,他爱上面一个又一个铅字,他爱一幅又一幅的插图。但他也爱摆满一个又一个根雕的小手工作坊。

        你放了学可以来啊!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可别对你爸爸说。季竹斐说。他明白,那是他最诚心但又最为虚假的回答。夏安居点头,他喜欢和别人有秘密的感觉,就算很多人都知道这并不是秘密,但只要他自己认可就好。那我们拉勾吧!第一次,他看见这个人的手指原来如此修长,让你无法相信这是一个常年与树根、竹根打交道的人的手。他觉得这完全不应该是一双男人的手,而且就算是女人的手,也不及这双手好看。他的手和树根、竹根一样,深埋于地下,不受阳光打扰,受着融水的滋润。也许他早该明白,他忘记了他手心里的老茧,忘掉了他手心的沧桑。

        夏安居扔掉手中的木棍,签署了一份与成人的契约。也许在那个时候,他自己就已成人。阿宝跑过来,鼻子下面的凹槽里挂着两条清鼻涕。阿宝,鼻涕什么味道?镇上有人问他,他鼻子抽动了一下,咸的!回答得很干脆,很响亮。问话的人嗤嗤地笑,有女人实在看不过去了就随手扯过路边光滑的叶子,用手按在他的鼻梁上。来,用力,鼻子吸气、吐气。无奈阿宝就是不会,有时候鼻梁里的声音猛然拉长,他又把流出来的鼻涕吸进去了。喉咙里咕噜一声,有几个壮年人笑得就更欢了,这小子,出鼻涕都不会,天生少了一根筋。阿宝狠狠地瞪上他们几眼,大摇大摆地走了。你看你,在孩子面前说的什么话!女人还在埋怨。

        放学吃完饭后夏安居又失踪,夏留声吃完饭后回到卧室,死死把门关住。她的心里填充满忐忑和不情愿。他告诉她只要她帮他守住这个秘密,她所有的作业都由他来完成。留声,安居和你在一起吗?夏印藏的声音。嗯,我们在做作业。她想到自己第一次撒谎,竟然是为他,其实不是,至于其他那些谎言,都已被她忘记,只单记得她为他撒过的谎。多年以后她开始明白,我们每个人不过只会为别人的谎言耿耿于怀,而我们为自己说过的谎,都会自我被包装,拆开了里面什么也不是,相反会有一种见着了日光的轻松。

        季宁和作坊前,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手里攒着奴尚给她的几颗栗子,栗子的壳已裂开,只需稍稍用力就可褪下,她把它们握在手里,想让温度保持。晚秋的风打在脸上瑟瑟的冷,风吹着她的短发被拉直,这么多年,她一直留短发,甚至还剃过几次光头,看起来像个假小子。

        她看见夏安居迎着金色的光飞跑,衣服外套的拉链没有拉上,被风吹得鼓鼓的。她向他招手,拼命地招手,待他走进,便把栗子塞给他,带着她手心的温度和薄薄的汗。他在说笑之余把它们吃进肚里。她给的东西,他从不推辞。她不记得她何时不再叫他哑巴,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知晓了一些事情,就不再给这样的无理以机会。她忽略了镇上的孩子在那时已鲜有人叫他哑巴。

        夏安居走进作坊,发现了很多上次离开时没有的根雕,她见他脚步不再移动,眼睛紧盯某件根雕时,就能把根雕的源来源去说给他听。他说这里真好,她说我会一直在这里。

        回去的时候他径直走到夏留声卧室的窗前,学两声猫叫,以示危机可以解除,他无法翻窗而入,安居镇上的房子几乎都是木质窗,窗上刻有精细的雕花花纹,无法打开,上面糊的是透明的塑料纸。晚上的时候他开始做他和夏留声两个人的作业直到深夜,如今他模仿夏留声的笔迹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季竹斐在妻子熟睡后独自披衣起床,秋天的月亮格外好,六年了,老人的坟头已被盘根的金银花覆盖,他始终相信,第一株金银花,是从老人坟头钻出来的。他原打算心平气地将此事解决,没料到夏印藏的反应竟会如此强烈,那一刻他深深为之震撼。

        绝没有这种可能,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他还是个孩子,需要快乐。他说。这我自然知道,难道你认为他待在你那个破作坊对他真的就好吗?他需要的是同龄人的陪伴。我只希望在他想来的时候你允许,不阻拦。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他想他还是害怕从夏印藏嘴里说出一个不字。那个字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他想,他毕竟是夏安居的父亲,他没理由拒绝一个父亲对他孩子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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