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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二十四章 过客匆匆


六点的时候,暮色爬满整阳光,雨散在雾中,镀上了一层暗黄,她身披一件白布做成的孝服,走在送葬的人群中,时刻的终点给所有的人事,都罩上了淡淡的悲哀,这一年她二十七岁。留声在电话里告诉她,她已准备结婚,和拥有一个北京籍贯的英俊男子,她说等日期定下她一定要去。她不知英俊该如何形容,瞬间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熟悉的面容。

        这么多年,她一直离群索居。留声帮她分析过之所以这样的原因,她太过封闭,从来没有开一扇门,哪怕留一丝缝隙给过某个男子。她故作轻松地问她,真是这样吗?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并非她刻意为之,她想把自己最为亲近可人的一面展现给别人,却不知别人并非做好了承受这些的准备。

        在邬桥小镇的渡口,他对她说,宁和,我真的很累,我害怕,我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睡,我害怕我坚持不下去。她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她像所有恋爱的女子那样做,不自知其实适得其反,对不起,我以前没……,我不知道!她埋下头,看着赤脚穿着的凉鞋,鞋上沾满了一路踩过来的灰尘。她在他对面,转身看着逐渐远去的船。船主人大概看出这两个年轻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坐船的兴致,摇着桨到另一处。

        宁和我努力了,可是我觉得你的心里,我真的进不去,里面的东西已经塞满,我以为我努力这么久会有一点点位置,他转过身再次看着她,我只能说抱歉。转身离开。三年,时间,好像够长了吧,还是不够去真正了解一个人,她看着他的背影,走上台阶,转过房角,消失,那一刻,她竟感觉有几分没心没肺的释然。生命中有那么多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有些人甚至还来不及看一眼,便已经走远,有些人即使相识了,还是注定会分离。我们都没有错,生命本这样。一对年轻情侣上了刚刚来他们眼前的船家的船,船桨在河面荡起水波,一层层叠向远方,船和人的轮廓渐渐模糊,只剩下很小的一点。生命,虽只一次,生活,可以只为一人一事一个目标,还有很长的路,哪怕只剩下流浪,盛年,不见。

        他叫盛年,不是潇洒英俊的类型,不高,不胖,戴蓝色框眼镜,给人的整体印象不坏。那年她顺利考取扬中师大的研究生,她与他在图书馆相识,同一楼层同一地点,经常见面,他们似乎有共同爱好。为何喜欢五楼?他问她。这里的人气最旺,而且朝南的窗边一年四季的阳光都恰到好处,我喜欢恰到好处的人群和阳光,喜欢每个陌生的面孔渐渐熟悉起来的感觉,不需要知道彼此的心,不需要知道对方的年龄及姓名,只想享受坐在一起的时光,她很认真地回答他。我正好相反,盛年说,我是为了躲避人群才来这里,这里即使有那么多人,你一眼看过去,不一定都能看出他们的本性,他们的本来面目,就如一页又一页的书页,翻开又合上,只有在这里,你才会感觉到,原来我们都可以做到,沉静,我们有一个共同之处,都喜欢安静的人群。她喜欢他的解释,那渗透着适宜的魅力,她觉得他的某些地方,可以带她漂洋过海。

        他们一起去吃饭,这原本都只是顺带的事情,一起进,一起出。不过由原来和自己相伴的影子,实实在在变成了一个人。有一天她问他,你听说过根雕吗?听说过,很有艺术性的一种民间艺术,不过现在应该没什么人会了吧!我父亲就是,她回答,虽然神色平静,但有一种别人难以轻易察觉的骄傲与自豪。他喜出望外,说他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他父亲,不过后来他从未提过。她才知那不过是他随口一句话,完全没必要当真,究竟还是有些在意。她已做好随时与他生命相融的准备,可惜他却没有看透。这个女子的通透原如此简单。他们都将彼此看得太过复杂。只需他的一点点突破,他未见她父亲,没见那一件件自他手中诞生的艺术品,就注定了的错过。到达下一站。

        她不明白他们为何会在一起,许是就如留声说的那样,他不过身先士卒,敢于靠近了她一步,结果死无葬身。她便是这样,眼看四面八方的围墙,其实那不过是些要修缮的缺口。她从不轻易落泪,即使落泪也不让别人看见,所以没有人找到可以帮她的机会。

        早上的时候他们去得最早,他总是买了早餐,在图书馆旁的桂花林中等她。两个人一起坐在图书馆旁边面向桂花林的台阶上把早餐吃完。热的豆浆,冷的豆浆,温暖的包子、馒头,一口咬下,掉下碎渣来的冷的包子、馒头,发胀成一团的面条。这些,她不在乎,他亦不在乎。有时她也带,她喜欢带抹茶味的面包。他为她擦去嘴角的碎屑,她迟疑,脸发红,很不习惯,彼此都小心翼翼,悉心守护着那张渔网,希望不要被弄破。他认为一次又一次的付出在她那里没得到他满意的回应,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耐性可以等待。她在等他一句话,可他一直耐着没说,原来等待一个人说分开比他说喜欢你的时间,还要漫长。她在心口放了一块石头。

        季宁和读研究生的第二年夏留声回来过,她仍旧来她学校。她记得很清楚,是在六月,临近暑假,她叫她跟她一起回去。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我是别人嘴里的笑柄,离家出走,就连父亲下葬的时候也没回去过,我不想听见我已成为一个被人唾弃的人,安居镇容不得我这样的人存在,而且,我也觉得我自己不适合那里,宁和,你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

        那次她跟她第一次提到她工作上的事,她在上海一家服装厂上班,工资虽然不高,却按月结算,从不拖欠,且包吃包住。她说得夸张,将其美化,季宁和听了也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她自然不知道,她跟她说的只是把她这些年零碎的经历拼接起来的而已。她没告诉她,她不知道怎样才算拥有无瑕疵的人生。她不知道在十字路口如何看红绿灯过马路。她不知道如何乘地铁。她把一次又一次的焦灼藏在心底,以期有一天能真正反击。

        她给她打电话,我已经在你们学校了,你快现身吧。宁和正与室友走在颇为寂静的街道上,她不喜去繁华集市人多的路段,她喜欢深藏在一棵又一棵法国高大梧桐下冷清但装潢别致的服装店和小饰品店,辞别室友一路快步跑回学校。

        夏留声穿一件淡紫色纺绸长裙,戴着墨镜向她笑,她不能看见她的眼睛,觉得空洞。你怎么这么喜欢搞突袭?每次来都不跟我招呼一声,好歹也该让我有点准备吧!夏留声闪身挽住她的手臂,两个人一起走进校园。我就是想让你惊喜一下嘛,她们在前面走,身穿棉布衬衣的男子紧随其后,忘了跟你们介绍了,夏留声站住,将季宁和拉转身和男子面对面站着。

        他是我男朋友,乔江。他看着她,微微一笑,笑容让她来不及分辨。她也急忙回应一个笑容。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僵,她的确不知该如何对待陌生男子。我知道你,你就是季宁和。他清秀的五官让她的目光僵住片刻,她想到留声对她说过——她的目标是找个高大英俊而又有钱的男子,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但不一定会嫁给他,她要嫁的当是对自己一无所知的男子,当然他也不能是本地人,因为她喜欢的是远方。

        他们去附近的咖啡店,推开门,迎面冲出一阵凉气,整体看上去人不多,但几乎每张桌上都坐了人。藏在落地大玻璃窗后的一角还有一张四人座的桌子。留声,我很高兴,季宁和手中把玩着吸管,你都不知道去看看我,我想你了就跑来了。她看她的样子,知她现在过得很好。季宁和把加了冰片的柠檬汁握在手里,并不喝,她想说她不知道她的地址,但她想起自己也没给过她地址。若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见某个人,即使那个人不曾给过你地址,你还是可以找到他。乔江坐在一边,看着落地玻璃窗外霓虹灯闪烁的街道发呆,她们两个已将他彻底排除在外。

        有他的消息吗?夏留声说,她带着疑问的语气嗯了一声,旋即明白,杯里的冰迅速消融。季宁和吸了一大口,已成温热。季宁和摇头,你有吗?有时候想起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缺少点儿实在的东西。夏留声说。季宁和朝乔江看了一眼,给留声使眼色。夏留声却完全不当回事,她不知道她跟乔江说起的她和夏安居是怎样的人。有人说他去了美国,不会再回来,在他面前铺陈开来的将是更加广阔的世界。也许此生此世,他们都不会再见。多年以后,她记得那次两个人都不怎么畅快,乔江出去买了橙子回来,剥了一个递给夏留声。又剥了一个给季宁和,她有些意外,不知作何处理。还好是三个人在一起,且关系明朗,就不显得突兀。多年以后,他对他们的相识成竹在胸,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时光与故事,他逐渐明白,有的没人分享亦是一种快乐,一种无须分享的快乐,只他一人知道便足够。

        接着啊!味道还不错,夏留声从乔江手里抢过,一把塞到季宁和手里,拿着,别不好意思,男生不置一言,神色平静。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我看他好像有点……。他呀,没什么,估计是看你有些冷漠,所以不好意思主动找你说话吧!他其实……话很多的。她惊奇地“咦”了一声,才知在别人看来原来自己是冷漠的表情,但自己从未察觉。心里有说不出的懊丧,像莫名其妙让人打了一针。好了好了,多笑一笑就没什么啦!她用她的双手拨弄着她的嘴角,想让它上扬。她露出了个极为疲倦的笑容。她也咧开嘴对着她笑,你看,你看,这样不就好多了。美丽无比,年轻了二十岁,看过去,季宁和发现乔江手里端着酒杯,正看着她们这边笑,笑里颇富深意。她不禁为之一震,他在对着她笑,不过那种笑里含有虚泛的成分,让她无法适应,甚至有过一瞬的气愤。

        身后的落地玻璃窗掩映着窗外高大的法国梧桐,正是枝繁叶茂的时节。掩映着整条大街比别处阴凉,偶有骑着自行车的少年晃过,清脆的铃声一路响着,她急忙将目光收回,心里一阵慌乱。她想,他只是在对夏留声笑,绝非她。经常来这里吗?留声去柜台,他找话问她。是啊。一个人?面色平静不下来,别介意,我是说这样的地方很适合一个人来。她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安静甚至说冷清的地方,是因为它能够让她暂时远离喧嚣,且这里的每个空隙,都带给她一种错觉,一种回到安居镇的错觉。他若有所思地点头,不说话,她不敢看他。

        雨滴落在脸上的冷意将她唤醒,跟在一大群人后面机械地移步,路上渐渐泥泞。鞋底越来越重,死的是镇上同姓的她平时唤做二奶奶的年过七旬的老人,他们不算很亲的人,究竟为何她要为她戴孝她不清楚!她想她应该是在缅怀生命的消逝。心里陡然有些发酸,她所见的,是一批又一批的匆匆过客。也许她早该一身缟素,为自己,为留声,为所有和她休戚相关的人。安居,我们一生都将这样披麻戴孝,我们凭着一己之力去追逐,原来那个叫做城市的地方早已将我们深深埋葬。我们的尸水终将横穿大地,纵贯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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