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掌门 > 走到哪里是安居 > 第2章 第三十九章 带刺与失语的蔷薇

第2章 第三十九章 带刺与失语的蔷薇


季宁和觉得现在自己走路的姿势一定很难看,挽起裤腿,看了看脚踝,白色纱布的大半部分已被渗出的血水染红。乔江告诉她她的家人一切安好。她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她此刻只希望自己在每个人眼中都成为陌生人。既已知晓她原本就该是个没有父亲的人,所以再无回去的必要,到头来,她不过是个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知晓的人。二十七年,时间好快,躺在床上不觉得,在学校里上学的时候不觉得。最要命的是到头来还变得一无所有,自己拼了命追求的,又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在雨棚下面的凳子上坐下,这个时节的樱花开得正好,有成群结队的人在樱花树下拍照。太阳不知何时已钻出云里。照在她面前一大片积水里,粼粼发光。

        他敢说,活了二十八年,还从未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他不是个做事优柔寡断的人,掏出一枚硬币,若是正面朝上,我就回去;若是反面朝上,我就不回去。赶到医院时天已放晴。麻烦,请问一下,这里的一位姑娘呢?病房里只有头缠着纱布的男子在望着天花板发呆,再无其他人。出院了吧。声音微弱,但还是能够听见。他苦笑,手机里存有她的号码。看了足足有五分钟,无声。按灭。没有了光。

        她掏出手机,便宜出售的老人机。只花了两百块钱。照她现在的情况,根本不需要手机。不过乔江坚持说她的手机是他给弄丢的,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救得她的性命。一部手机又能算得了什么。

        盛年,你永远都不可能等到她参加你的婚礼。已经破碎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还未发出的短信,手机随即黑屏。他用尽全身力气,隔得太远,不能确定它是否真的落入水中。迎面的风撩起他的大衣,见鬼去吧!你们这些过去,盛年,现在你也不可能收到她的短信。手机随着他抛出的方向很快成为一个点,一个若有若无的小黑点。背转身,身体随着墙壁慢慢滑落。不就是失恋吗?狗日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值得他乔江耿耿于怀这么长时间吗?头靠着墙壁,他开始放声哭泣,哭了很长时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长。他想她从未在别人面前哭泣,实际上她哭泣的方式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只是她可能将它保留一生,而我们很多人,都选择率性而为。

        手机铃声响起,来自北京的陌生号码。宁和,是我。电话那边的声音清脆。宁和,你还好吗?心里一酸,落下泪来。嗯,留声,我挺好的,你呢?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做到平稳如常。她知道他终究还是跟她说了。我现在在北京。我很想你,你来吧,刚好我们可以聚聚。买票直接到北京站就可以,到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每次电话里都是她在等着夏留声把要说的话一口气说完才会开口。她问及她现在和乔江的情况,她沉吟片刻。事很多,你来了我再告诉你。挂掉电话,心里溢满可以汇流成海的忧伤。

        索性还好,她留给自己的电话号码还是真的。喂。他很想就此挂断,喉咙里干渴,说不出话。那边的声音很嘈杂,舞曲,应该是在歌舞厅。他想,果然,即使自己耗费掉一生,都不可能看清这个女人。不过他依旧难以释怀。是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对方显然已经听出是谁,季宁和,你的朋友,现在已经无路可去,她很想你。那边没有任何反应,他挂上电话。希望你抽出自己逍遥的时间多关心一下你身边对你仍怀有希望的人。按出一长条数字,再点击发送。跑到酒吧,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沾过酒,四瓶二锅头下肚,烂醉如泥。她对他说,你们怎么这么疯狂,伤心和高兴可以有很多方式来表达,为什么非要去那种地方喝得烂醉如泥。那你高兴和伤心时都喜欢干什么。数星星。她两颊荡起笑容。要是没有星星呢?那就……嗯,到我爸爸的根雕房里,看着他,那些丑陋的树根在他手里可以想让它们变成什么它们就会变成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可是,你就会觉得,外面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叫她根雕女。

        他主动提出说要陪她去逛街,而她却什么也不买。到最后,她兴致勃勃买回一对类似根雕的小熊送给他。放心,这可不是送给你的,帮我带给留声,你的嘛,就是附带的。他不喜欢这些,觉得幼稚,他想夏留声亦不会喜欢。夏留声曾经对他说过。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不要送我这些,她指着一旁抱着玩具熊笑得灿烂的女子,这些都太俗气。至于那两个小熊,他也只是随手扔进口袋,现在到了哪国他乡,他亦不知。

        你觉得留声怎么样?他问她。怎么,想从我这里套话呀!告诉你,我可是不会对朋友品头论足。她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不是,我可是和你说正经的。她想了想,然后说,那我也很认真地回答你,她是带刺的蔷薇。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回答,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喂,那你自己呢?我嘛,失语的蔷薇。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多年以前她对她说的这些话并不是玩笑话,因为,她这样的人,从来就不会说玩笑话。即使她心里想,也不一定能够说得出来。

        她想,我终于到了他所生活过的城市。

        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黄雾之中,站在车站外面满是行人的广场上,不敢抬眼看远方。留声告诉过她她会戴着鲜红的帽子,方便她认出。眼前的女子完全陌生,甚至很难分清她的五官。她亲切地拥抱她,她闻到洗发水的浓烈香气。她想她自己身上所有的,要么是医院呛人的消毒水气味,要么是火车上难闻的各种人群混杂在一起的气味。宁和,终于等到你来看我。她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想这时自己应该可以畅快的大哭一场,无所顾忌。留声,我已经一无所有。怎么会,你还有我啊,你可以住在我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夏留声开着自己的车,带她去吃饭。在医院自己可以做到狼吞虎咽,而此刻,这么多未见过的菜肴摆在她面前,尽管饿了这么长时间,但是,就是没有胃口。能够感觉到饿,可就是吃不下。

        她长叹一声,继续摇头说,留声,我现已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我爸爸,季……,他,他不是我亲生父亲。夏留声手中的筷子掉落,宁和,你说什么呢!她拾起筷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没吃错药吧,无缘无故拿这些话来对我说。她轻轻摇头,满脸无限悲伤,留声,你知道我从不开玩笑。她倒希望那只是她那只是她听到的一个玩笑。我无意间听我奶奶和父亲说起,他们说要永远守住这个秘密,当年母亲来这里时,已将我怀上。

        宁和,季伯伯是比父亲更能称作父亲的人,你不这样觉得吗?她点头,没让泪水滴落,我觉得很难面对,先不去找他们吧!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笑?沉默半晌,她问他们知道吗?她点点头。她想那场火灾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是她母亲所受刺激太大去睡觉时未将炉火熄灭所致。

        季宁和有些尴尬,害你点这么多菜,可我。她微笑,没关系,我们可以打包,带回去再吃。于是两个人带着几乎没动筷子的食物回去。车子闪进漂亮而豪华的住宅区。季宁和不说话,好像没什么值得说。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路两旁都停满了小轿车,楼底是几棵高大的香樟,可见飘落的叶子。枯黄的叶,不需要风就自己飘落,水泥地上堆积了一层,踩上去哗哗响。磁卡感应门打开。电梯上升。光洁如新的木质地板,她不忍踩上去。在门口处找了双拖鞋穿。房子很大,很敞亮,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客厅里摆放着钢琴,还有各式各样的摄像机。留声,你朋友来了吗?从阳台走进陌生男子,灰色米开襟线衫。黑色西装裤,肚子突出,显得有些矮胖。她很惊异,手中的行李几欲落地。他朝她点头。

        若时光再倒退四年……

        若时光再倒退四年。

        没错,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当是一个双手插在裤袋里,外表冷峻而带着傲气的男子。他应当有着阳光般灿烂的面容,她会告诉她,他叫乔江。她惊魂未定。你坐车也累了吧,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的睡一觉吧。她从厨房走出,身影苗条。她木木点头,有太多的不明所以。

        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一片。一点杂色也无。看见床头柜上留声和那名男子的照片,蓝色的海洋,金色的沙滩,她一袭沙滩裙,戴着遮阳帽。他从背后抱住她,两个人笑得灿烂。

        起床已是晚上八点,整座城市的夜景铺天盖地而来。她们一起出去做足疗。你是真心喜欢他才跟他结婚的?不,只是同居。她的回答很干脆。右手撩起额前的头发,她觉得她更加美丽。为什么,那乔江呢?是他还是你……她不知为何要提起此事,他们本不相干。

        是我不要他的,我和他不适合,跟他在一起,需要承受的,永远是颠沛流离,这样的人生,我赌不起。季宁和摇头,她就像一个迷失在茫茫大海上的孩子,想要登岸,却永远找不到方向。后来她渐渐看清,年少的他空有一番热情与善良,却缺乏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向前迈进的勇气。他一直在纵容自己把生活弄得一塌糊涂。

        宁和,永远不要对别人抱有太多的期待,不要滥用你的同情。那样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她不语,她对人生充满了太多的迷茫。人生——七画,一笔一划,深入掌心,刻进心间。留声,你现在快乐吗?你幸福吗?留声,其实可以不用这样的。有人为我提供我需要的东西,这样就够了。那以后呢?以后的事情,一步一步再慢慢来吧!

        晚上回去,已是深夜十二点。偌大的客厅里一片昏暗,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的灯光。灯火辉煌。夏留声踢掉高跟鞋,扑倒在沙发上,她不知道原来她可以喝这么多的酒,开水瓶里无半滴热水。她忍着左手钻心的疼痛,默默地烧水、把早上带回来的食物放进冰箱。这就是她一直在拼命追求的生活,夏留声,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呀!左手碰到厨房流理台边缘,渗出血来,好像怎么也止不住。


  https://www.3zmwx.cc/files/article/html/85437/85437872/680088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3zmwx.cc。三掌门手机版阅读网址:wap.3zm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