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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五十一章 她到底是谁


下午的时候大雾从地底升起来,路过的行人全身都紧紧裹上一层大雾。最后一班车。她听见司机粗亮的大嗓门,到安居镇,最后一班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走。他站在路口,撑着伞。他不确定她究竟会去哪儿,所以只能站在这里。

        奴尚是安居的小姑,这绝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能就这么带走她。她听见父亲暴跳如雷的声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站在角落里的男人。他慢慢从昏黄的灯光下走出,出现在她面前。

        如此宁静的午后,他微微站起身,轻轻地笑着。留声,你朋友来了吗?从阳台走进陌生男子,灰色米开襟线衫。黑色休闲裤,肚子有些突出,显得有些矮胖。这样的男子,当是永远不会老去的。她的确是我妻子,三十五年前她出门寻找父亲,一去不回,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她。他将烟头优雅的弃于角落。庐笙,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他转而面对缩在季竹斐后面的奴尚。为何当年你要如此执着,你看看,我是高层阳,你的丈夫,高层阳。她双手抱头,头发凌乱。不,不是,我要去找父亲,你们谁也别想阻拦我,我要去找我的父亲。她拉住季竹斐的手,眼泪倾泻而下。男子温热的气息犹在耳侧,这不是面前的男子,这应该是另一个,他厌恶这样的气息。竹斐,求求你,别让他们把我带走,不要——

        他永远记得,这个同他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她们之间,原本就隔着不可逾越的深谷。对,是那位老人,他为他带来了一个妻子,他让他看到希望的同时就已把失望与绝望埋藏好。他把一切的不可能推到峰顶,然后把一切的可能烧毁,再把所有的一切夺去,没错,他们不应该有任何联结。他双臂颤抖,一个踉跄,跌坐在那座未及完成的被浓缩的安居镇的根雕上。这座自大火发生后他便致力于的作品。街道坠落,房屋倒塌。你有什么证据。男人冷哼一声,证据,我还需要什么证据,我不是替我自己带走她,我是替整个安家带走她。你要明白,血缘关系是永远都割不断的吧。他双手握住还未完成的根雕树根,红色的液体沿着苍老的树根顺流而下,它沿着苍老的树根,慢慢向上攀爬,直到每一截树根上都开出了暗红的花。

        整个安居镇的人都记得,他们在这天确实闻到了浓烈的金银花香气,那股香气从树根上慢慢挥发,从紧闭的门缝间流溢而出,汇入檐间滴落的雨水,流入在地上奔流的泥水,慢慢沿着升旗台爬上旗杆,借着向上的力一跃而洒满整个安居镇。这股香气飘来的时候全四爷正拿着大烟管吧嗒吧嗒一口又一口惬意地吸着烟,他享受着烟气所带来的全身舒爽放松的感觉,但烟气很快被直冲上来的金银花浓烈的香气冲散。他大声问正在揉面团的儿媳,说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儿媳说是金银花的香气,他说我在这个镇上住了这么多年,发生这样的事已经是第二次了。儿媳想这老东西也许真老糊涂了。闻到点金银花香气就这么大惊小怪。他慢慢站起,隔着雨雾看着外面的夜色。真是稀奇。

        乔江看见站在窗边的季宁和。他刚从山上扛了树根回来,全身已湿透。回来了怎么不知道进去,要在外面淋雨。没有声息,他又重复了一遍,她转过身,面色苍白得可怕。乔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季宁和,你没事吧。他试图挤出一个笑脸缓和一下惨重的气氛。无奈她的眼光早已避开他融入漆黑的夜色。她走入雨中,他抓起伞冲上去。他为她撑着伞,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走着,如同两个漆黑的灵魂。她说,乔江,我不能要这个孩子。他先是一惊,竭力让自己平静,他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说你看看现在的我,你觉得还有以后吗?

        听见开门声,她知道他已回来。他看见站在窗前望向远方的她,眼神空洞而无光。晨风撩起白色裙摆,像是就要向着远方飞去,他想他还从未这样认真看过一个女子。熟悉场景现于眼前,那时的自己揣着从家里来的钱随处游走,仅仅就因为一个他不能确定爱与不爱的女子说了声我们不适合。记忆的线幸好于他来说还不是很长,他还可以揣着记忆随处挑拣,只是不能再缝缝补补。记忆中的女子身着天蓝色长裙,湿漉漉的长发齐腰,他看见她因湿润而颜色加深的天蓝色长裙后背。他想这么多年,原来自己眼中只有这样一个女子,可是这样的女子却只能出现在梦中。她记得那次她蹲在雨中,哭了好久好久。

        他将买来的东西轻放于桌上。你真的想好了。纵使现在有万语千言,他亦觉得不该说出,也很难说出口,此时此刻,他在她身边这样站着。他所见的,皆是她所见过的风景,这样他便知足。就好似她生活中的每个场景,他都曾参与过。因为他已错过,所以每个场景里的主角都不会是他。她说乔江,你知道吗,这时候已经不允许我再多想,原本就是错误,所以不需要分辨。我曾一度认为人生最幸运的事便是你没有选择,只能沿着冥冥之中的方向一直走下,每次面临抉择我都觉得异常艰难。可是现在不用,为何我会觉得如此绝望。他看她眼中布满血丝,眼中干涩。她已没有再可以流出的泪。

        他摸出一根烟,准备点燃,迟疑了一下又放进烟盒。她转身,目光下垂,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的烟盒和烟。留声的孩子就这样没了。他不明白她话的意思,嗯了一声把烟放进口袋。她惨然一笑。目光继续移动,直到看见他身后桌上的袋子便停住。这样风险很大,我们还是去医院。他知道自己声音很低。而她也好似没听见。

        凌晨两点时他接到电话。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季宁和现在需要你。没有片刻迟疑,曾经他节省了一倍多的时间跑到她宿舍楼下,却是不明所以自己究竟要干什么,而现在,他同样认为他可以以那样的速度赶到她身边。但是他错了,此刻和他对抗的将不再是他自己,而是那远在天边的距离。是的,他有手机。他可以给她打电话,给她发短信,但那都不是他自己。他也可以乘飞机,坐火车,但那都不受他支配。

        她看见自己,镜中的自己,似是而非。想要的东西简单,历尽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却是这样不简单,曲曲折折,百转千回。扭曲变形,苍白得可怕。宁和,既然我们没有做好承担的准备,我们就不能为一个生命承担责任。是的,留声,我们也不会对他感到责任。我们只会为自己找到半世的负累。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她。却输给了自己。

        满室的血红,她可以看见它们蜿蜒爬上枯瘦的梅树枝,盘旋着。一点一点绽开。那是无数的毒虫从她身体里爬出,只要它们爬出,一切都会好了。许多年后,夏安居始终记得,被那样血红包裹的季宁和,那样一朵绽放的红玫瑰,他不顾身边的刺抱住那样一朵玫瑰,他的血和她的血在一起交融。他想她应该是一滴露珠,一滴晶莹的露珠,落在一朵盛开的血红玫瑰上。为什么,为什么。她说安居,你看,我们都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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