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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灿灿萱草为谁开


半月后,魏羽凰巡边返回凉州城,再传令下去,三日后将启程回京。这一来,底下自然各种忙碌。唯有燕王魏元嘉,一如既往一概不问,日日在竹居潜心作画,对朝廷之事毫无兴趣。

        这日他正在作画,忽听脚步疾疾,近侍前来禀报:“殿下,陛下正往这来了。”

        魏元嘉笔下稍顿,原来轻描之处立时重染。他心中默叹可惜,行动间仍是好整以暇将画稿卷起随手放入卷缸之中。而后稍整衣冠徐徐步出。

        不多时魏羽凰轻装而来,与他一同再步入竹居,屏退左右。

        竹居处处用竹,门窗案几都以竹作成。居于此室之中,但闻竹木清香沁鼻,令人心旷神怡。内中布置极简,除日常用具以外,唯左侧挂了一幅画。魏羽凰缓缓打量画中的山水,峰灵秀,山叠翠,水清冽,石纹皴,确是一副好画,意境悠远,画功了得。等上下看了个遍,她才坐到榻上说道:“你不仅仕女图画的好,山水也不下齐沄。”

        面对赞赏,魏元嘉面无欣喜,只是淡淡笑道:“谢陛下夸奖。”

        母子时隔五年重逢,即便不是涕泪横流,也不该像这般冷淡。可魏元嘉六岁就与母亲分别,稚子不知离情,眼里只是不解。二十年落落光阴,哪里是朝夕可抵。有人在时尚能含笑应对,母子独处却撇开伪装。傅安常从中调解,收效甚微。

        对他的冷淡,魏羽凰不以为意,只是稍顿了顿再继续说道:“作画修身养性,你愿精于此道自然是好,却也不可过分沉湎。王妃养育一双儿女非易,你别忘了尽父亲的责任。”

        言中的训诫之意甚浓,魏元嘉脸色更冷,经年不甘又浮上心头,久远的倩影开始在胸中徘徊,他微微点了点头,语露机锋:“臣自当不离他们左右。”

        魏羽凰听出其中的讥讽,抬眼注视着她的儿子。相貌肖似其父,眉眼的温润如出一辙。可傅安是浸润入骨,魏元嘉却少了几分火候,浅浮于表面。

        “你在怨我?”

        魏羽凰起身站到他面前,明明只到他的肩膀,魏元嘉仍是受迫向后退了几步才沉声道:“陛下是天子,臣何敢有怨?”

        “我是天子,还是你的母亲。”

        魏元嘉轻轻笑出一声,在仅有两人的竹居中传入耳目,微微发凉,他俯下身子应道:“臣年幼时,母亲常伴左右。至臣稍长,梦中才得一见。当下蒙陛下圣恩,臣方有见面之机。如此奢侈,臣怎会埋怨母亲。人常说父母怜爱幼子,臣只怕陛下心里眼里只有太子,而无二十年前离别的稚子了。”

        情知他有意言之,魏羽凰心内仍是感触,她此生负人不少,其中又当傅安和魏元嘉最重。傅安一切以她为先,纵有不满也不让她知晓。魏元嘉也曾是她放在心上的至宝,见不着她就会哭,每每批阅章奏时还要将他留在身边。这些记忆都被尘封,今日又再破封而出。

        魏羽凰定定在原地站立,凝视着他的玉冠,道:“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自然要为你们打算。”

        “打算到让臣没了母亲庇佑后,再让臣父子分离吗?”魏元嘉幽幽问道。

        闻言魏羽凰脸色骤变,退后一步冷声问道:“你知道?”

        让燕王去往封地一事除在大朝议论,暂无其他消息。魏元嘉心知犯了忌讳,不该打听朝中大事,连忙跪地请罪。

        魏羽凰怒气直冲脸面,却还压得住,冷哼一声,道:“我年年去信吩咐你不可议论朝政大事,你竟还置若罔闻在朝中安插眼线传递消息,你是想做什么!造反吗?”

        魏元嘉垂首伏地,心如波涛拍案,一浪急过一浪。温润的面容闪过片刻扭曲,更不敢抬头让魏羽凰看见。方室之中只有两人呼吸声,一轻一重,悉数可闻,直逼人心。

        “臣愿谨遵陛下圣谕安分守己,做一个闲散王公。可陛下在时,臣无惧无怕,若陛下百年弃臣而去,臣又以何自立?”

        “太子非好杀之人,你是他兄长,惧怕什么?”

        “臣所惧怕非是太子。新安郡王既逝,魏氏一脉微弱可欺,如何与齐氏抗衡?”说罢,魏元嘉用眼偷窥,不远处的凤纹履不移不动,似在思量。他知道此事定然也久久萦绕魏羽凰信件,于是再度请罪,“陛下愿臣折双翼,臣只盼青鸟殷勤知陛下康健。”

        两人都知道这不过托词,但魏羽凰也不想再与他生怨,对此不予置喙。魏元嘉见她默不作声,猜测离开凉州一事已成定论,心下怆然,一是生来少与傅安分离,二是凉州谋划从此由易转难。他腹中暗自算计,又听魏羽凰谆谆告诫道:“你自幼读史,前车之鉴都在,切莫迷了心蹈其覆辙。”末了让他起身免跪。

        “谢陛下。

        灯影幽黄,黄纱帐底鸳鸯一双。傅安与她同宿,问起白日之事。魏羽凰简明说了几句,她心里有气,面上也露三分。傅安因此笑道:“早说由我去解释,你何必去揽这一桩。”

        魏羽凰闭着眼,心中一片沉静,无须担心卧寝之榻有任何不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两人青丝缠绕,意外露出几根白发。傅安小心翼翼替她拔去,又劝道:“他年轻气盛,你何必与他置气。”

        魏羽凰气道:“我让他离开凉州,难道不是为他好?”

        “从长远来说,自然是为他好。你也放心,有我在一日,断不许他行不轨之事。”

        魏羽凰微微一笑,傅安是最值得她放心的。无论是围城之战他毛遂自荐,还是成婚前他的誓言允诺,以至当年离开他去凤城,傅安都只道终此一生,为她守凉州太平,不让外族犯境。

        “有你在,我自然放心。”魏羽凰说着睁开眼来,面对傅安解释道,“以往不提他归藩,是因齐氏三王在京,失了筹码。这次他已下定决心,让晋王、赵王归藩,元嘉怎好再留。况且凉州一带事关重大,谁也不能染指。朝中几次三番针对你们父子,元嘉离开此地,他们也无话可说。况且我也怕……”

        “怕什么?”

        “你我已是这等年纪,万一……”魏羽凰皱了皱眉,看着傅安不再年轻的脸,“让元嘉长留耕耘,一旦你我故去,新来的刺史、兵将弹压不住他,到时新帝登基,主弱臣强,外敌环伺,这天下又要乱了。”

        百年以来,太平年岁不过二三十年,休养生息,百姓刚有存粮。若是再生战火,中原何存。魏羽凰每每思及此,都寒心销志。

        “依我看,这晋、赵二王还好说,关键是益州领兵的鲁王。虽说边防事关重大,可兵权在他之手,他的舅父又是常晖。我听说裁剪凉州军费就是他所奏?”

        魏羽凰也常为此伤神。齐佑承让鲁王带兵,一是朝中无将,二是也有忌讳傅安势大之意。将鲁王放在益州,退可守进可攻。她不想提及此事,便道:“若不是赵壑松一干老将都陆续过世,怎会让鲁王掌兵。”

        赵壑松当年英勇无比,齐佑承正是以他为帅直逼凤城。傅安与他交锋数次,各有输赢。时人都称“南赵北傅”。自迁都后,两人引以为友,皆是叹服。因而傅安闻言也是一叹,最怕美人辞镜,英雄迟暮。

        “不过鲁王年纪虽轻,行军调度却有理,倘若心无二意,可谓良将。”

        魏羽凰道:“人心最是易变。更何况他和阿沅夫妻失和已久。”这也是她和傅安谈话才毫无顾忌。延平县主魏沅为鲁王妃,成亲当日两人就大打出手,形如陌路。这几年虽同在益州,据回报仍是两处别居,各不相干。

        傅安哂笑便不再提此事,转而问起青州。魏羽凰又道:“他们想调走傅宁,安插自己人夺青州地权,我怎会让他们如意。”

        心知她在云阳与齐佑承也定是矛盾重重,傅安愁上眉头,道:“你真要把卫玹姊妹带回云阳?”

        魏羽凰嗯了一声,稍稍点头。

        “阿玹性情柔弱,温顺有余。阿珂志不在此。两人的脾性都不适合宫中生活。”傅安窥着她的脸色,缓缓说道,“你也不必与他置气非得从北地选。”

        “若不是我这些年坚持,他只怕早把苏家人送进了东宫。他能忍受他们掣肘,我忍不了。”

        “可你也要考虑她们姊妹的想法。当年元嘉的婚事已是……”

        魏羽凰拂开他的手,侧过身道:“元嘉的婚事又如何?为他选的柳氏哪里不好?”

        “不是自己钟意的人,自然难平。”

        “柳家在凤城也是名门望族,既与赵氏有通家之好,又与萧氏是姻亲。我的一番苦心他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

        傅安殷殷道:“我若不明白,当年为着他也要与你争论一番。”说罢想了一会儿又道:“其实太子的婚事也不必非得自两边挑,你何不取个折中之法?这天底下也不止一个陆家。”

        魏羽凰听闻默默不语,要找出既能让南北两党哑口无言又能对太子有利的岳家,谈何容易。数遍云阳皇城十三州,却无一个令人满意,肠腹几转,困意四袭,索性抛开不提。傅安见她鼻息渐平,摇头笑了笑,替她捻好被角,轻轻拉过她的手放入衾被中。而后不知疲倦地继续看着她,今次一别,再见又不知何时了。

        直至深夜,晚风尤急,殿外似有脚步声,行动匆忙。傅安起身披衣,放轻声音问道:“何事?”

        门外侍从压着嗓音道:“是秘书监的明月,说有急件禀报陛下。”

        殿门微启,微弱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明显,穿透重重罗帷向里传递。魏羽凰睡梦浅显,经此醒转,双手触及身旁尽留余温,诧异唤道:“谧之?”

        随侍宫娥低首应道:“陛下,方才殿外有人求见,大王正在询问。”

        魏羽凰被惊扰,睡意尽去,索性拥衾半卧,直到傅安回转递过来一封急件,上盖东宫大印。离开云阳日久,递送来的文书多是言北楼差人所传,雍悫除问安外还是首次。

        “怎么?”

        魏羽凰双眉紧皱,将书信寄给傅安:“宋朝明弹劾袁万里行军中不事军事,接诏时心怀不满,目无君上。”罪若属实,按制可诛。信中所言当然远不止此,又道因袁万里不久前领兵凯旋,又有魏霄等人从中斡旋,齐佑承只命卸甲还家,待御史台核查。

        “宋先与宋朝明为同族兄弟,理当避嫌,如何让他来查?”傅安一览而过,忍不住为袁万里辩解道,“袁万里心怀不满也许为真,但不事军事一定是无中生有。兵家讲究虚实,他又擅长兵行险着,一举一动怎能尽数告知于人。估计就是因此被人拿住把柄。”

        袁万里昔年援兵凤城,魏羽凰知道其人耿直,心中已有分寸。听傅安一问,早已有了计较,道:“宋家打得好主意,两边都不得罪。认定有罪,那是宋朝明有功。认定无罪,那是宋先秉公处置。”

        她冷冷一笑,起身由着宫娥伺候穿衣,一边让人出去传话,道行程有变,提前一日回程。另有袁万里归家,让急报发出,一定要有实据,让宋先查明回奏。这一番吩咐下去,各路人马皆是忙忙碌碌。圣令传到卫珂姊妹,命她们随行伴驾,同入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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