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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100章


庆平帝瞥了一眼那张退位诏书,腮边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再看儿子时,眼中的愧疚已消失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痛惜,还有丝丝的怜悯,就是没有谢元佑以为的恐惧。这让他很意外,尤其是父皇眼中的怜悯,令他出离的恼火。

        “你竟然可怜我?”谢元佑腾地从椅中一跃而起,眼睛直勾勾盯着庆平帝,“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在可怜我?”

        见他气得脸都拧歪了,李勇怕他伤着官家,急忙跨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太子殿下,你不会以为,单凭你一个人,就能逼宫成功吧?”

        话音未落,三四个宦官就围了上来。

        谢元佑手一抬,两道寒光接连从宽大的袖袍中射/出,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已有两个宦官应声倒下了。

        饶是庆平帝也不由脸色一变。

        谢元佑斜瞥李勇一眼,洋洋得意露出暗藏的袖箭,“我都能把这东西带进宫了,你说我可不可以?”

        庆平帝颌下胡子微微颤抖着,“想不到啊,你真的敢动手……”

        “你没想到的多着呢。”谢元佑把退位诏书往前推推,“父皇,我的人马上就攻进来了,别逼我做到最后一步。”

        闷沉沉的喊杀声透过一层又一层的宫墙隐隐传来,殿内的气氛愈加沉寂了。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庆平帝的声音沙哑滞涩,语速很慢,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向下滑,似乎支撑他的力量在逐渐逝去,“烧了这张纸,朕就当……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谢元佑自以为胜券在握,只当父皇在虚张声势,根本就没把这话当回事。

        “御玺在哪儿?”袖箭转向了庆平帝的方向。

        李勇张开双臂,牢牢将庆平帝挡在身后,“太子,你以为弑君之后就能当皇帝?别忘了还有摄政王!”

        谢元佑冷笑道:“谁说我弑君?分明是你,李勇,串通谢景明弑君谋反!我是救驾不成,眼睁睁看着你刺杀父皇,没奈何,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宫只得灵前登基。”

        呼一声,一股劲风拍在窗子上,吹得窗棂吱嘎吱嘎作响,紧接着,宫门似是被撞开了,喊杀声、枪戈声、马刺的嚓嚓声,如海水般涌进众人的耳朵。

        庆平帝闭上眼睛,粗重地喘了口气,“朕听着外面吵得很,李勇你出去看看,叫他们安静一些。”

        谢元佑眼中迸发狂喜的光芒,大笑道:“父皇,我的人攻进来了!我成功了,你偏心谢景明又如何,最后坐上宝座的还是我!”

        他边说边往殿门走,“我可是给了你机会的,你自己不要,就休怪儿臣无情了。”

        “来呀,殿内所有人格杀勿论!”他抑制着激动,努力让脸上呈现出一种镇定冷静的王者之范,哗啦,猛地拉开了殿门。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午时的太阳挂在高空,肆无忌惮向地面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乍然从昏暗的地方出来,谢元佑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他用手挡在额前,眯起眼睛看向殿前。

        偌大的殿前广场上,黑压压的全是手持枪戈的侍卫,钉子似地站着,刀锋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带着肃杀气氛的风卷得旌旗啪啪作响,袭得谢元佑一噤。

        这些兵,似乎不大像他的私兵……

        “你们是禁卫军?谁让你们进来的?我的兵在哪里?”他大声喝道,“你们头头儿呢,叫他来见我!”

        侍卫们向两旁分开,谢景明从人群后面慢慢走来。

        “你怎么在这里?!”谢元佑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方才做出来的冷峻威严一瞬间全垮了,“你不是病了么,这时候你该在保定!”

        谢景明脸上仍是他标志性的浅笑,看似和蔼,实则疏离,此时更是弥漫着淡淡的杀气,“装的。”

        “怎么可能?我都打探清楚了,你递上来的奏章分明盖着保定驿站的印鉴,父皇批示的奏折也是发往保定!”

        谢景明微微颔首,“没错。”

        “那你……”谢元佑语气一顿,突然反应过来,“你和父皇联手做局,故意给我下套?”

        谢景明道:“本是以防万一,你没有贼心,自然不会中计。好歹你动动脑子,若不是守卫放水,你能带兵器进宫?”

        “人呢,我的人呢?”谢元佑向后退了几步,近乎绝望地大吼,“来人啊,来人!”

        凄厉的呼声在禁宫上空回荡着,没有任何回应。

        待他再也喊不动了,谢景明才慢悠悠说:“宫外两千一百人,禁卫军七十八人,悉数伏法。”

        “算计我,你们合伙算计我,父皇,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儿子看?谢景明,是你一步步误导我,是你引诱我逼宫,是你害我!”

        谢元佑满面泪水,指着谢景明哈哈大笑,他是彻底豁出去了。

        “你们都听着,他是官家和李太妃的私生子,他是官家和小嫂子生的孽障!你妈是贱种,你是野种!就算当了皇帝,也是上不得台面的狗杂种!”

        谢景明先是一怔,脸上的血色刷地褪得一干二净,额上青筋隆起霍霍地蹦,手中的弓已是拉到极致,只消手指一松,利箭就能将谢元佑刺个对穿。

        好一阵过去,却慢慢放下了。

        “将东宫所有人关进天牢,等候官家发落。”他转身大踏步离去,没有进殿。

        躲在殿门后的李勇蹑手蹑脚退回来,轻声禀报:“王爷没有射杀太子。”

        庆平帝疲惫地闭上眼睛,“朕知道他不会,别看人人都说他心狠手辣,其实他是个宅心仁厚的孩子。”

        李勇叹道:“是啊,换做别人听见那些混账话,早把太子千刀万剐了。”

        庆平帝浑身猛地抽搐两下,只觉一阵阵搅心似的疼,艰难道:“在场的……都是谁?”

        李勇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胸口,“是关西铁骑,官家不必担忧,那些人都是摄政王一个个挑出来的,绝对不敢乱说话。”

        庆平帝重重吐出口气,“还有元佑提到的那个老宫人。”

        “已派人过去。”

        “传旨……太子恣行乖戾,鸠聚党羽,纳邪说而犯上作乱,目无君父,败坏礼法,祸乱万民,不仁不孝,实不堪一国储君,今褫夺皇太子之位,废为庶人,着……”

        李勇执笔等着。

        庆平帝思量再三,慢慢道:“着谢元佑看守皇陵,终身不得返京。”

        李勇很是吃了一惊,谋逆大罪,竟然就这样不轻不重饶过谢元佑了?

        官家舐犊情深,如今网开一面,他日摄政王登基,肯定不能违背先帝的意愿,明面上也不好处置谢元佑。

        反倒给摄政王留下个烫手的山芋。

        但他不敢多言,伺候庆平帝歇下后,捧着草拟的旨意寻摄政王去了。

        谢景明看过之后不置可否,只说:“官家的意思,自然要照办。也不用审问了,放谢庶人回东宫,让韩斌去东宫宣旨。”

        因谢元佑陷害,韩斌的养子韩栋现在还在景城郡吃海风呢,他可谓是恨透了谢元佑。

        李勇以为,摄政王是找由头让韩斌出出气,可他没想到,韩斌这一去,愣是在东宫放了一把火。

        夜幕沉沉覆盖在上空,东宫的宫人或遣散,或被抓,往日热闹的东宫,已是死寂得如同荒墓一般。

        王氏提着一盏白灯笼,幽灵般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推开了谢元佑的房门。

        短短两日的功夫,谢元佑已经瘦脱了形,披头散发,外裳也没穿,呆呆坐在窗前出神。

        “侥幸捡了条命,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王氏坐到他身后,手拿木梳,温柔地替他梳着头发。

        谢元佑眼珠动动,见她穿着太子妃的服饰,登时又惊又怕,“你穿这个干什么?现在你不是太子妃。”

        “韩斌没有收缴,我再穿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你的太子衮服也在吧,索性也穿上。”

        谢元佑不自觉哆嗦了下,“不穿,让谢景明知道就糟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王氏暗叹一声,“我想好了,不去守陵,要死,也要死在东宫。”

        谢元佑惊讶地睁大眼睛。

        王氏深吸口气,“有一点你说的对,十七叔睚眦必报,你当众戳穿他的身世,他能不恼,能不恨你,能不想方设法折辱你?巩义皇陵是不远,可官家还会庇佑你吗?你可是差点要了官家的命!”

        “今儿韩斌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只虫子。我知道那些人,为了奉迎上头什么都做得出来,肯定变着法儿地作践我。”谢元佑嘴唇发白,“以后的日子,恐怕比死了还难。”

        王氏嘴角翘起,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苦笑,“那些押送我们的差吏,他们看我的眼神……简直叫人恶心!”

        “我是不会走的,你,随便吧。”王氏从灯笼里拿出蜡烛,依次点燃了幔子、帐子、帘子,昂然坐在火焰中,火光熊熊,映得她的脸通红。

        难道自己还不如一个女人?

        谢元佑陡然生出一股豪气,立时翻出太子冠服穿上,挨着王氏坐下,“我偏不要谢景明掌握我的生死,我是堂堂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怎能凭那一把子杂种们作践!”

        王氏依偎在他怀中,眼中含泪,嘴角却笑得很甜,“你总算男人了一回。”

        谢元佑亲亲王氏的鬓角,“可惜连累了你。”

        “生同衾,死同穴。”王氏喃喃道,“殿下,其实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

        谢元佑怔楞了下,随即更紧地抱住她,低下头,眼泪落在她的头发上。

        对不起,我该对你更好一点。

        火光跳着,爬着,借着风势飞快舔舐到屋檐,轰轰烈烈,哔哔剥剥,红绸子似的飘动着,黑夜也染成了红色。

        正殿终于不堪重负,轰的一声垮塌了。

        整个过程,无人出现,无人呼救,看守东宫的侍卫,仿佛突然之间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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