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残阳在空中如泼墨般渲染开来，长宇镇的屋舍升起袅袅炊烟，给这一片橙红点缀上细碎的白丝带。
祁轩从厨房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腊八粥走出来，一一摆在小桌上，道：“寒舍未曾备些山珍海味。但这腊八粥绝不比公子平日享有的佳肴差到哪里去。”
武夷富家子弟春阳端起粥，细细品尝一两口后就喝个精光，顺带着称赞祁轩手艺不错。
天色渐暗，蒙上一层又一层的黑布，唯有那不盈不亏的明月能戳破。
“吱呀”一声，寒风穿堂而过，一个蓬头散发的少妇拖着蹒跚的步伐走进药堂。
祁轩见其双目无神，面色无光，上前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少妇眼神机械般转动，盯住小寒，抬起干巴的手指着他。祁轩见状，刚想说这也许是小寒的母亲，却见小寒往自己怀里缩了缩。
柳十一起疑，上前接近少妇。忽然间，少妇开始抽搐颤抖，四肢变得软瘫，并以不可能的角度弯曲。一股黑烟从她的口中窜出，带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直击柳十一。
柳十一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春阳就将其拉到身旁，接着将桌上的空碗一抛，击散滚滚而来的黑烟。
在碗碰到少妇印堂的那一刻，四分五裂。未能得逞，少妇似不甘心，踏过散落在地上的碎瓷片，对脚底的温热毫无知觉。她的行动不同于方才的木讷，而是变得如劲风般，化作一道残影，伸出手臂，朝祁轩掠去。
刚还在长凳上坐着的春阳，在少妇丑陋的手爪碰到小寒之前，就闪身拦在两人之间，出手将她击倒在地。
少妇已知自己已无力脱身，便不再挣扎，尸身迅速干瘪，浓稠的液体缓缓流出，先前的那股味更浓。小寒受不了，“哇”得一下吐了。
春阳面色沉重，见倒在地上的尸体下方出现一个法阵，微微蹙眉道：“春某也是给柳大夫添了不少麻烦，仇家都找上门了，实属抱歉。”
柳十一认出此法阵就是数天前自己在浦村所见，也不急着问，开玩笑道：“你早说是仇家，而不是山贼，我就不留你了！”
春阳开始还未反应过来，而后脑海中回响着他那段自认完美的介绍，囧然道：“实在是对不住！柳大夫救命之恩，在下已铭记于心！只不过眼下这处境……为避免不必要的祸患滋生，这恩我春阳他日再报！”
柳十一听出春阳将要离开药堂，起身走到门前旁，侧身倚靠，抬眸看向春阳说道：“先别那么着急啊！春公子能在方寸之地进退自如，动作迅捷，想必武功不低。今夜还长，我们可以慢慢聊。”
屋内的烛光昏暗，柳十一站在暗处，春阳分辨不出他的神情，问道：“柳大夫想知道什么？”
“身为一介草民，知晓太多也不合适。我就想知道那晚的浦村——究竟发生了什么。”
忆起那夜，春阳眼中高光隐退，心不在焉道：“和仇家打架时，不小心烧了。柳大夫若没其他想问，就劳烦让一下，我该走了。”
柳十一并未让开，待春阳走近，对他说道：“虽说你有异于常人的恢复力，但终究是□□凡胎。好事做到底，我得跟着你，确保你的安全。”再者，你说的话不是很让我信服。浦村那百余人，总得给个交代。
春阳心下一动，面上却自嘲道：“我那仇家能把我打成这样，柳大夫，是你保我还是我保你啊？”
不及柳十一回答，春阳欲就推门迈腿出去。
“祁轩，春阳剑拿来。”柳十一恰到好处地发声。春阳听后，把刚迈出去的腿收回，转身看向柳十一，后者继续道：“把自己姓名刻在剑上，想必阁下应该很爱惜这把剑吧？”
柳十一双指抚过剑身，在一片昏暗之中，春阳剑依旧隐隐散发出粼粼波光。
“柳大夫，这把剑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希望您能将其物归原主。”赤手对抗普通的山贼对春阳来说绰绰有余，但倘若对付那个人，就目前他这个实力，别说是一把剑，两把剑也不一定够。
柳十一正色道：“虽说草民生活拮据，但也不是那种小贼，自然也不会将剑据为己有。你带我一起，到时候自会还你。”
“那也行，”春阳说道，单手扶住柳十一肩膀，运起轻功掠出。柳十一未料到春阳会如此爽快地答应，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给祁轩：“看好小寒，打理好药堂！我很快回来！”随后两人隐没在一片月色中。
“你知道我从你夺过一把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但我依旧带你来。你可知为何？”
柳十一听见春阳的声音不带丝毫颤抖地传来，淡淡道：“你连个谎都不会撒，少说些话吧。”
他的声音很快就没呼啸的风声覆盖。浦村到长宇镇的行程也就在这三言两语中结束。
到达浦村，借着月色，春阳轻车熟路地就走到阵法边上，周边的狼藉被处理过，燕霞派在这贴上符纸落下结界，将整个阵法包围起来。
柳十一一个不留神，春阳便身处阵法中央，蹲在地上。他上前用手指扣着结界道：“你怎么进去的？”
春阳不应，柳十一加大力度敲着阻拦在两人之间的结界。春阳回首道：“外边安全，柳大夫就别进来了”说完便继续垂首。
他闭眸忆起那夜的场景，浦村居民撕破夜空的哭喊、烈火焚烧带来令人窒息的感觉，还有那刀光剑影中的黑衣男子。春阳拿起一旁的碎石划破掌心，热血滴落在凉地上。阵法如同饿了数天的猛兽，浅尝到新鲜的美食，但似乎仍不满足、想要更多，散发出红色光芒。
周边的纹路也如同获得新生的龙蛇一般越出、翻滚，愈来愈高。春阳的脸被映照得通红，脚下的地面变得柔软，如同踩在猛兽的舌尖上，不一会儿就被吞没。
一片昏暗迅速包裹住春阳。在下沉的瞬间，他感觉有人揽住自己。春阳向后出掌，传来一声闷哼。
“柳十一……？”春阳辨别出对方，吃了一惊，“你怎么进来的？”
两人方才还在浦村，现在被阵法传送带一片黑暗之中。春阳从袖中取出一张照明符，灌入真气，焕发出晶莹的白光。
照明符上的白光照亮这一隅，他们身后是未知的黑暗。
春阳欲上前去扶柳十一，却又止步，用严肃的语气说道：“柳十一，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还要趟这浑水吗？”
柳十一心里暗笑，他晓得到对方其实与自己处境一样，落入阵法中，不知被传至何处，便回道：“你知道怎么出去？”
春阳一时语塞，两人相对沉默良久。
“我不一定保得了你。”
“无事，贱命一条。”柳十一随口说道。
黑暗中空气浑浊而稀薄，唯春阳手中的符纸闪着暧昧不明的光芒。
柳十一督促道：“找出口。”
春阳口中默念着咒语，手中符纸便腾空飞起。柳十一正要阻止，这符纸便已经在他们周围飞了一圈。
黑暗之所以可怕，是因为有着未知的东西，在你所看不见的地方凝视你。
就如同现在，春阳看见了在他余生又一难以忘却的画面。
柳十一看后心里一疙瘩。他又念着春阳太年轻，不曾见过这般场面，安慰道：“近百年中原未发生战乱，也许是进了某个古战场，那些战死或无辜之人的残骸，被埋藏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对方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符纸飞回，周遭又暗下来。
两人无方向地走了几步，这地方比他们所想的要宽广得多。明明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却总感觉有人在耳边吹着嗖嗖凉风。
“你见过那个古战场发生在这么平坦的地面上吗？还有那些骨骸，看形状，也不是人的吧？”春阳走在前边，说道。
两人立足之地，虽已布满苔藓，潮湿阴冷，但仍能感觉此地在许多年前，是个繁华的城镇。
春阳蹲下身，柳十一凑上去看，见其轻抚着一块溃烂木板，依稀还能辨别出上面的字——
“陌天楼”
离开长宇镇已有小半个时辰，祁轩将药堂打理好，好不容易把小寒哄睡，正要解衣就寝时，听见了叩门声。这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十分突兀。
小寒懒懒地翻了个身，祁轩赶忙下楼开门，愤愤道：“是谁扰人……”
邵平杰领着燕霞派四名弟子，踏着沉重的夜色气势汹汹来到济明药堂门口。
柳十一和春阳不在，祁轩也不敢放纵，低眉轻声道：“仙长夜半来访，外边天寒，进来坐坐？”
几人挤开祁轩，本可自由走动的药堂一下就寸步难行。燕霞派众人佩剑，袖中鼓鼓囊囊，放着符纸法器等物。
未等祁轩说几句客套话，邵平杰便开口道：“人呢？”
祁轩不解其意，尤弦接道：“柳大夫带回来的人。”
“白日里不是寻过了吗？”祁轩道，垂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来回摩挲。
“春阳，武夷人。”尤弦道，“白日里我在街市上碰到他，还同他一起买了做腊八粥的谷物。你们晚饭能喝到粥，还有我的一份功劳。”
祁轩暗暗骂了一遍春阳，口上却否认。邵平杰见他这样，摆出一副要砸了药堂的架势，不悦道：“那把柳大夫叫出来！”
“他不在，”祁轩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尽快将几人打发走。柳十一和春阳貌似是往浦村方向去了……祁轩道：“去武夷山了。”
武夷山是柳十一常去采药材的地方，加之春阳是武夷人，祁轩觉得这很有道理。说完他再补上一句：“郎君和春阳去武夷山采草药，顺带着送春阳回家，过些日子回来。武夷山灵气充沛，生长的都是奇珍异草；另外则是贵派今早打翻了药堂内诸多珍贵药草。”
邵平杰也未多想，一时半会在祁轩话里也挑不出毛病，便带领众人离开。
“我们去武夷山，看看那柳大夫能私藏妖孽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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