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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生牛犊(二)


祝枫神情悠然自得,言语又带着奚落嘲讽之意,大大地惹怒了那壮汉。

        “哪儿来的小白脸?”壮汉啐了一口,一把将那筷子从木头中拔出——这汉子显然也是有些功夫的,不然根本不可能拔得出祝枫掷出的筷子——他恶狠狠道,“敢管你九爷的闲事?”

        这位自称“九爷”的壮汉回到桌边,将那桌案上放置的一块黑布一揭,底下露出两块巨大无比的板斧,他拎那巨斧毫不费力,持一把在手,指向那青衣姑娘,又转向祝枫:“你和这妖女是一伙儿的?”

        祝枫不明白他这道理从何而来,耸了耸肩,莫名且无辜道:“怜香惜玉之心人皆有之,何必非要是一伙儿的?”

        青衣姑娘仍是一言不发,只是抓紧了自己的衣袖。祝枫倒了杯米酒,对那姑娘朗然一笑,道:“姑娘莫怕。”

        “不是一伙儿的?”那青衣姑娘还没接话,那壮汉却蛮不讲理地又嚷嚷起来,“不是一伙儿的你会帮这妖女说话?!”

        祝枫刚想说,这是句公道话,谁不能说?可那汉子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三两步冲过来,人未至,那只板斧先带着罡风砍了过来,祝枫微微一偏头,那板斧就劈开了他面前的木桌,四周顿时尘屑暴起。

        那杯刚被祝枫满上的米酒还没沾一沾唇,酒杯就碎得四分五裂,酒液全部孝敬给地面了,那叠只被夹了一筷子的牛肉也滚得到处都是。那双木筷还被祝枫拿在手中,顺势抬起,挡下这一斧的同时也被击成两瓣。

        祝枫微一垂眸,见那乳白色的米酒在地上流淌成一条带着米香甜气的小河,心里遗憾地道:“祁南春卖空了,怎么这米酒也不让人喝呢?”

        五教山的规矩多得要命,不许未及冠弟子下山是一条,禁酒也是一条。从前师兄偷着喝,却不带他,如今下了山,祝枫自然是像撤了缰绳的小野马,可劲儿地自由撒欢,自然要尝一尝这酒的滋味了。

        可还没喝到,就全被泼了。他只是想尝个鲜而已,怎么就那么难?

        此时不容得他细细思索惋惜了,那壮汉一击未中,并不气馁,只粗喘两口,手腕翻转,那板斧便又直劈他面门而来。

        学武之前先学做人。从小黎殊平就强调,学武非为逞凶斗狠,如果身负武艺便以为有恃无恐,恃强凌弱,那武艺再高也不过是市井无赖罢了。但此时此刻,祝枫自忖,是那壮汉对那姑娘无理在先,他是路见不平事才出手的,而且他也没想打架,他肚子还饿着呢,只不过想替这姑娘讨个公道而已。

        “先礼后兵。”祝枫心道,“师父,这可不是徒弟要挑事,是他找死,怪不得我了。”

        他灵巧如燕地一矮身,那板斧便砍进了他身后的木柱里,趁那壮汉满头大汗,费力将其拔出之际,祝枫回身伸手,飞快抽出自己那把玄铁窄刀,他眸子里的寒光同锋刃上的冷光同时一闪,那壮汉再回头砍过来之时,短兵相接,刀斧相撞,声如金石,锵锵清脆。

        这是祝枫下山之后打的第一架,只不过祝枫在山上打的架是师兄弟之间的切磋,而下山之后就是动真格的了。

        这真打起来,动静实在是不小。

        “打人了!打人了!”

        大堂里的其他客人终于无法再束手旁观地安坐下去,惊呼着纷纷离席,要么直接避事离开了,要么就猫着腰挨着身躲到一边,免得误伤到自个儿,挑个安全地看戏观战。

        “二位客官这是……有话好说……”店小二想上来劝架,下一秒一只木凳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他就立刻噤了声,也先保住自己小命要紧,躲难去了。

        只有那些青衣姑娘,还站在楼梯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可眼神又紧盯着他二人。

        这汉子生得比祝枫高壮许多,脸上满是横肉,一连凶相,武器又是一双巨斧,看起来可怖得很,但真交起手来,祝枫便发现,这些都不过是空架子,这汉子空有蛮力,那板斧甚大,也是看着唬人罢了,使起来只是乱砍乱劈,根本不得章法。祝枫以柔克刚,不消片刻,刀背狠狠敲在壮汉手肘麻筋处,壮汉怒吼一声,那板斧便脱了手,咚地一声砸下去,斧尖没入木地板里,立了起来。

        他刚被卸了武器,茫然一瞬,还没反应过来,祝枫就飞快地将那只胳膊往他身后一别,稳准狠地将他照脸往身边一张木桌上摁。壮汉一偏头,脖颈和脸侧就是一凉,那把玄铁窄刀寒光熠熠,正抵在他喉间。

        祝枫笑嘻嘻道:“这位……唔,九爷?就这点本事?学艺不精啊。败在小白脸的手下,你丢不丢人?”他还没忘刚才这人奚落自己是小白脸,把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壮汉看着身材魁梧,这么被他抵住脖颈,又抵住后心,挣扎一下,却发现自己丝毫动弹不得,他的脸被摁在布满刀剑划痕的水曲柳木桌面上,犹不甘心,愤恨大叫:“你是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

        祝枫想着自己这路见不平,算是做了好事,正准备报上五教山的名头,但又转念想到了自己这趟下山是有秘密任务在身,便学着这汉子之前的语气道:“你管爷是哪条道上的。”他用那刀背轻轻拍了拍壮汉的脸,“说说吧,人家姑娘怎么招你了,你这般为难人家?”

        这架打到现在,算是尘埃落定,胜负已分了。客栈里还剩的人纷纷从角落里出来了,镇定的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坐回原位继续喝酒,店小二也慢吞吞地去拾满地的杯盘碎片,扶起桌凳。

        在祝枫问那壮汉话的时候,那位青衣姑娘也终于动了,莲步轻移,从那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

        那冰凉的刀背紧紧贴在皮肤上的感觉,再配上那少年人轻快的语气,莫名让人汗毛倒竖,不寒而栗,按在他身上的力量似有千钧。那壮汉死死地咬着牙,即便如此双目里也仍是难平的怒气,他面容扭曲,斜眼瞪着那青衣姑娘的方向:“她穿西域人的衣裳,即便不是通敌,也是怀有异心!不是妖女是什么?!”

        祝枫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理由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过一件衣裳,至于的么?只是向来便先敬罗衣后敬人,世风如此,无可奈何。

        他看了看那姑娘的装扮,这么仔细端详才发现,那布料和式样确实和自己在中州所见的不大一样——中州的女子不会这样露出大片的手臂,那裙角边的绣纹看着也挺陌生。

        再一看周围人的神情,虽不像这壮汉这般激烈,但那遮遮掩掩的眼神和交谈,很显然他们也与这壮汉持有同样的想法。

        恰巧那青衣姑娘此时已缓步走到他们面前,祝枫转向她,正准备安慰:“姑娘,你……”

        谁知这姑娘却没理他,她径直踹在那壮汉的膝盖骨上,这一脚似乎威力巨大,因为那壮汉直接双膝一软,差点跪下。

        青衣姑娘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道:“姑奶奶穿什么也要你这泼皮无赖来管?!花你家银子买衣裳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是我亲娘老子,还是皇亲国戚?”

        这姑娘生得清秀柔丽,没想到,行事却是如此泼辣做派。她生得是文雅端庄的大家闺秀模样,可一开口,那股引人怜爱的柔弱之态便烟消云散,祝枫有些傻眼,唤道:“……姑娘?”

        壮汉又被激怒,强要起身:“你这妖女……!”又被祝枫摁了回去。

        祝枫拎着壮汉的后领起身,转了个方向朝向那青衣姑娘,又从后面踹了他的膝窝一脚,壮汉吃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这回是真跪下了。

        刀锋又逼近一寸,祝枫道:“还不赔礼?”

        “……”

        最终,这壮汉还是在祝枫的武力威逼之下,不情不愿地道了个歉。

        “是在下有眼无珠,唐突姑娘了。”

        青衣姑娘居高临下,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嫌弃地摆摆手,大发慈悲一般,祝枫这才撤了刀刃,壮汉拎着自己的板斧,连滚带爬,灰溜溜地窜出了客栈,临走时还不忘狠狠剜这二人一眼。

        祝枫收刀归鞘,听得那青衣姑娘这才对他说一句:“今日多谢你。”

        祝枫刚想说“小事一桩,姑娘不必挂心”,那姑娘就又如同自言自语一般道:“要不是姑奶奶今天没带兵刃,还用得着别人出手?”

        祝枫问道:“姑娘也会武?”

        青衣姑娘道:“我使双剑,不比你这刀使得差。你之前的酒肉没吃成,为谢你,如今让我请回来吧。”

        祝枫笑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店小二很快就将一片狼藉的大堂收拾成原样,桌椅归位,他两人重新在客栈里坐定,青衣姑娘豪气地将他们的招牌菜肴全点了一遍,又叫小二上祁南春。祝枫道:“祁南春是祁州名酒,这家店今日早已卖完了。”

        “傻小子,那是他们蒙你呢。”青衣姑娘哈哈大笑,从袖中掏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没什么买不到的东西,是你银子给得不够多。”

        祝枫眼睁睁看着店小二把金锭收走了,笑眯眯地上了一壶酒:“祁南春,二位客官慢用。”

        祝枫:“……”

        他方才只吃了一口牛肉,便出头打架,如今更是饿得厉害,攮塞了好几口,方慢慢平息了腹中灼烧之感。那青衣姑娘倒也不见怪,还慢慢给他倒了酒:“傻小子,多久没吃饭了?再尝尝这酒。”

        祝枫沾了沾唇,还没尝到那醇香的味道,便感到一股辛辣之意从舌尖上涌,窜至喉咙,不由得咳嗽起来。青衣姑娘毫不掩饰对他的嘲笑:“第一次喝酒?”

        祝枫有些尴尬地点点头,他擦了擦唇角,放下酒杯和筷子,正经地冲那姑娘一拱手:“在下祝枫,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青衣姑娘一摆手:“好说。我姓师,名唤妙青。”

        听到熟悉的名字,祝枫一怔:“莫非是飞花派的妙青姐姐?”

        师妙青这才敛了笑意,正眼看过来:“正是。你是……?”她这么一瞧,瞧见了祝枫眼皮上那颗小小的朱砂痣,也想了起来,“祝枫,祝枫!”

        “你是黎盟主的那小徒弟?”

        祝枫点点头,神情不□□露些意外和激动。这也算是他乡逢故知了,怎能不激动?

        飞花派乃是中原五大门派之一,五教山一统中原武林,跟世家门派之间交往不少,这师妙青又与祝枫有特别的一段相识的缘分。当年黎殊平捡祝枫上山的那日,刚好碰见飞花派的圣物丢失,上山求助。飞花派在五教山住了半月,两人年纪相仿,再加上黎风崖,三人时常一起玩耍,可后来飞花派的人告辞离开,这么多年却都没有再见的机会。

        没想到却在这里再见了。

        师妙青也道:“原来是你!”又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祝枫任务在身,需要保密,只含糊道:“其中内情,说来话长。姐姐呢?”

        师妙青道:“武林大会不是举办在即么?我跟随师父师姐,正是要前往五教山,路过此处。”

        这话乍听没什么问题,细想却奇怪得很。虽说飞花派原本也地处偏远,但去五教山所在的中州又何须从祁州走?这不是反而南辕北辙了么?而且如今正是阳春三月,武林大会一向是在入暑之时举办,这么早上路,难道是想多游历些地方?

        但祝枫那一瞬没想这么多,被师妙青这么一提醒,他想起武林大会的事。武林大会每十年举办一次,自然是由统领江湖的五教山举办,邀请各方侠士,比武切磋,共商大事。上次祝枫年且尚小,没留下什么记忆。他本来很期待这次的武林大会的,谁知被师父遣来完成这任务,略一估计也知道岂是几月半年能完成的?

        这次的武林大会他多半也是赶不上了。祝枫想着便有些怅然。

        按下不提,祝枫又问:“那姐姐又怎会穿着一身西域衣裳?”

        “我出来逛逛集市,看着衣裳漂亮,就买来穿穿咯。”师妙青口吻轻松,“谁知道会有这么大动静?穿着一件西域衣裳,就说我是心向异族,这真是荒谬无稽!”

        “是啊,不过是一件衣裳而已。”祝枫应了一句,目光四下一瞥,却看见周围坐的祁人仍在暗暗瞟着师妙青的穿着打扮,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只是不像那壮汉直接发作而已。

        这真是欲加之罪。祝枫心道,饶是五教山有那么多繁冗规矩,也不会在一件衣裳之上如此计较。这祁州真是奇怪,祁人的想法也真是奇怪。

        祝枫不知道西域人到底做了什么,才让祁人这般厌恶。但连一件衣裳都如此大动干戈,这么看来,这边郡和西域之间的隔阂和矛盾竟然严重到了如此水火不容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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