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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云端美人(五)


祝枫生来便是个活泼爱热闹的性子,而活泼的人大多耐性都不大好,他来醉花楼已经一两日了,其实也并不算很久,但他就是有些急躁,这些人究竟要等到什么才会将他们送到那小魔头那里去?

        祝枫牢牢记着自己是因为什么下山的,他是要去魔头身边当卧底,可不是留在这笙歌曼舞的烟花之地浸淫玩乐的。

        身在醉花楼,他不光行动受限,也没法日日晨起练刀,祝枫觉得十分不适应,手都痒了。

        前一日已种上守宫砂,确认祝枫是处子之身后,第二日一大早,便来了一位姑姑,绿钗红裙,到了他们房中,让他们好好坐在下首,跟他们讲男子与男子是如何行房的。

        祝枫:“……”

        这些东西,鹿掌柜已给他做过万全功课了,此时又得再听一遍,他还是分外尴尬。

        那位姑姑却面色正经得很,像是寻常女子嫁人之前,都有出嫁嬷嬷例行教规矩那般。她当真在认真教他们如何伺候男人,一边讲,还有小丫头捧上木盘来,木盘上搁着些玉器,大小不一,那位姑姑素指轻移,拿起一枚:“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么?”

        祝枫却不知道,鹿掌柜当时送来的书册里可没有出现这玩意儿。他只知道,行房之前,须要抹些油膏,才不会痛。

        这个是什么?

        祝枫摇了头,旁边小满却淡淡道:“玉势。”

        姑姑意外地扬了扬眉,似乎觉得他很上道:“看来我竟是不用教了。”

        小满乖顺地垂下了头,祝枫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神情,倒是真的与俯首帖耳的娈宠无异,讶然睁大眼睛。

        “教主喜玉,而这好玉须得美人来养,这块玉便是教主身边的五郎君养出来的,你们要想讨教主欢心,在教主面前得脸,在面见教主之前,须得熟悉这些用器。”

        说罢,又有一盘形态各异的玉被捧了上来,搁在桌上。那位姑姑便离开了。

        祝枫一头雾水。

        他捡了一枚小小的玉,问小满:“什么意思?怎么养?”

        那位嬷嬷走了,小满又恢复了那副懒散冷淡模样,原来刚才的顺从乖巧全是装的,闻言,抬起眼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

        祝枫不明所以:“嗯?”

        面纱之下的唇角又勾了起来,小满道:“你真的想知道?”

        祝枫点点头——这可是他的任务。

        “人生有九窍,下葬之时,常会以玉堵塞关窍,以保尸身不坏。”小满便慢悠悠道,“除了死人,这活人行房时也能用,不过便不需要堵塞九窍,只需用在这最后一窍上罢了。”

        祝枫怔怔的。

        “还不明白?”小满眼角轻挑。

        “明、明白了。”祝枫干巴巴道,小满虽然说得并不十分露骨,但也很易懂了,他手里的那枚玉无端开始发烫,烫得他几乎拿不住,“所以这个……这个是要放在……”

        小满瞥他一眼,没说话,可这一眼却让祝枫心领神会。

        ……还能这么玩么?

        他忽然想,怪不得师父之前不许弟子下山,这是对的,原来山下的世界这么可怕。

        他不免生出了一些退缩之心,但又捏紧了手心,告诉自己为了大义,须得勇敢。不就是养个玉么?横竖死不了人。

        他在那里纠结,抬眼却见小满一脸淡然,反倒是看着他那模样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祝枫便问:“小满哥哥,你不怕么?”

        “怕什么?”

        祝枫觉得自己和这人都认识两三日了,还亲手帮人擦过背,算是挺熟了,因此未经思索,直接说实话:“男人和男人睡觉,多奇怪啊。”

        “古来嫁娶,不都是男子和女子么?”他虽然没想过嫁娶之事,也未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过情愫,无论男女,可他还是知道常情常理的,他以前从没听过两个男子还能做这种事。

        小满突然笑了起来——祝枫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笑,当真忍俊不禁的模样。

        祝枫被他笑得十分不自在,道:“哥哥你别笑了……我说真的。”

        “说真的。”小满笑完了,才淡淡道,“是男是女又如何?你心里喜欢谁,就同谁睡觉,常情常理,何必管那些?”

        这话说得委实离经叛道。祝枫愣了愣,被这番言辞惊到了,但他还是不由得顺着这个方向思索了一下,喜欢谁就和谁睡觉?所以,他也能像喜欢一个女子那样喜欢师兄吗?

        或许不是师兄,世界上任何一个男子,他也能像常人喜欢一个女子那样心生爱慕么?

        眼前这个人也是男子,那么他也能像喜欢一个女子那样喜欢小满么?

        祝枫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不十分明白。

        那嬷嬷虽然如此吩咐了,但小满并不在意,说完了话,便又起身到内间躺下了,他总是漫不经心,让祝枫再次想到白日里卷着尾巴打瞌睡的猫。

        这下只剩祝枫一个人坐在外间了。他看一眼桌上那些玉器便忍不住眼神闪躲,可一想到以后终究要面对,又不得不逼自己鼓起勇气,正想着,房外又传来一声巨响。

        “砰!”地一声,仿佛什么巨物砸到墙面上,人的痛呼,七嘴八舌说话声。祝枫立刻放下那些玉器起身,又开了门,好奇地探出头去瞧。

        还是那群之前的姑娘。

        祝枫开门时,只看见两个汉子一左一右地隔壁房间架出了一个软绵绵的人,正是前日逃跑的那少年,他的头垂着,浑身脱力,身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有被石子划破的,但更多的是鞭痕。

        祝枫眸光一凝。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那持鞭的姑娘冷冷道,“若是再跑,我可不会再留情,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识相?”

        那少年已奄奄一息,答不出一个字来。

        原是他又逃跑了一次,还又被抓了回来。

        “这人留不得了,拖下去吧。”那姑娘又道,话音一落,那两个壮汉便立刻俯首听命,将少年拖了下去。

        旁边其他姑娘纷纷掩住嘴,抱怨起来:“这下人数又不够了,真是麻烦,要我说,下回买人的时候就得擦亮眼睛,挑那些乖巧的,别带回来个一身反骨的,弄出这许多事来。”

        姑娘们纷纷附和:“就是,万一耽误了教主的大事,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祝枫盯着那少年的背影,忽而觉得脚下有些潮湿,垂头一瞧,只见那少年被拖远了,可是行过的地方却留下了一道鲜红血痕,静静流淌,蔓延到了他脚下。

        他下山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那血红得刺目,沾湿了他的鞋袜,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前就这么慢慢死去,如此血淋淋的事实,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领会。

        魔教便是如此残忍行事,他也深刻领会到了,心中对铲除魔教的执念又深了一分。

        他再也忍不住,登时便想冲上去,先将人救下来再说。

        但是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道女子的声音,道:“别轻举妄动。”

        这话简直像是贴在他耳边说的,而周围并没有人离他那么近,这话是用传音入室的秘术说的,其他人并不能听见。

        祝枫倏然一愣。是谁?他抬起头,在那群姑娘里一扫而过,正好看见那位领头拿鞭子的姑娘跟他对上了视线,朱唇微不可察地一动,一句话便又传入他的耳中。

        “别忘了你的身份。”

        祝枫不可置信,难道这位姑娘也是五教山的人?可是分明是她将那少年打得遍体鳞伤,如此狠辣。

        五教山的人怎会对着一个无辜之人下如此毒手?

        这么一愣之下,那少年的身影已消失在视线里,连那个壮汉都瞧不见了。姑娘们也散了个七七八八,那拿鞭子的姑娘离去之前,又淡淡瞥了祝枫一眼,暗含警告和嘱咐之意。

        祝枫还站在门口,不多时,便有小丫头打了水来,要将那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祝枫不忍再看,他得藏拙,无法救人,便黯然转身想关上门。

        可是这么一转身,忽然看见那卧榻上的人不知什么起来了,在他身后立着,悄然无声地,也不知在这站了多久。

        那血迹虽然被水冲淡了,可是空气之中的血腥味还是浓得令人无法忽视,祝枫问:“你怎么起来了?”

        小满却不答,视线落在他身后。

        “这个,你别看了吧,都是血,怪吓人的。”祝枫道,他不知道小满看到了多少,但是一摊血迹总不是什么值得细细欣赏的佳景。

        小满道:“死人了?”

        祝枫垂下眼:“是。有个娈宠想逃跑不成,被她们抓了回来……打死了。”

        他的声音轻而低沉,饱含遗憾之意,其中又含着一缕自责和愧疚。他学武便是为了除暴安良,保护弱小,如今眼睁睁看着人死去却不能相救,心下难过得很。

        他见小满还在看着那摊血迹,道:“她们马上便会清扫干净了,你别怕。”

        寻常人见了血,多多少少都会生出一点畏惧之心,在祝枫的眼中,小满又是个弱质少年,看着这副场景,难免不会害怕。

        可是小满的反应倒完全出乎他意料,小满抬手懒懒打了个哈欠,冷哼一声道:“这下凑不够数了,再去找人,又不知道得耽误哪一日了。”

        “醉花楼的人当真是一帮饭桶。”

        他不仅毫无畏惧,反倒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祝枫愣了愣,觉得他这模样倒和那些草菅人命的魔教教众毫无二致。

        说完,小满便又返身回到了内间,重新躺下了,直到晚饭时间,也没起来。祝枫叫了他两声,那人没答应,他便也作罢了,自己吃了饭,收拾睡下了。

        祝枫到底还是对白日里小满的那番话心存疑虑,铺了被褥在地上躺着,却翻来覆去没能睡着,房中熄了灯,一片昏暗寂静,楼下的欢声笑语却隔着窗户传来,模糊而又遥远,像是另一个世界。

        思绪纷乱间,有男女的声音忽然近了,说的话竟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在欢声笑语之间又夹上了淫词浪曲。祝枫和小满住在醉花楼的三楼西边的厢房,可是楼下却是客人们寻欢作乐的场所,祝枫听着那声音,便能惟妙惟肖地在脑海之中勾勒出那场景。

        半醉的客人被姑娘半扶进房中,双双入罗帏。床榻嘎吱作响,锦被红浪翻动。

        醉花楼的隔音怎么这么差?祝枫听得面红耳赤。他忍不住起身,去将半开的窗户关死了。然而那声音还是清晰得像在面前演了一场活春宫似的,祝枫一转眼,就看到桌上隔着白日那位嬷嬷送来的各种玉器,一想到那东西是怎么用的,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

        正在这时,床榻之上一直安静的人忽然翻了个身。

        祝枫觉得这房中越安静,楼下的声响便越清晰,便忍不住没话找话道:“哥哥,你睡着了么?”

        没人回答他,可是祝枫又听到了一声翻身的响动,那人分明没睡着。

        楼下的声音越发大了,让人无法忽视,祝枫又硬着头皮,哈哈干笑道:“我也睡不着,这楼下也太吵了,将窗关了声音还是这么大……”

        还是没人回答他,祝枫忍不住就有点委屈地看向床榻之上:“你怎么不说话?没睡着就理我一理嘛。”

        这不瞧还好,这么一瞧,祝枫发现床上躺着的人并不安稳,前几夜他从没听到过这人翻身的声音,如今他翻着身,仿佛极为难受的模样。祝枫靠近几步,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祝枫一愣,伸手一摸,那人简直毫无体温,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块似的。

        “你怎么了?哥哥,小满哥哥?”

        那人没回答他,被祝枫握住的手腕仍在细细颤抖,似乎极为压抑。这时候祝枫也顾不上楼下的什么声音了,他俯下身,将自己的那床被褥抱了上来,盖在小满身上。

        然而,身上摞了几层厚厚的被子,那人身上却仍是冰凉一片,祝枫无法,也思虑不了那么多了,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也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搂住小满,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小满长眉紧蹙,对于他的动作毫无反应,那双漂亮的眼此时半睁半合,充满了痛苦神色,祝枫是习武之人,向来怜弱,此时见了他这副脆弱之态,心想,所以他白天那副模样竟是强装镇定么?一颗心便不免柔软,生出怜惜来。

        祝枫白日里刚刚见过那少年死在眼前,心中已是懊悔痛惜。别人他或许无力帮不上忙,可是小满与他同吃同住,进入魔窟之后不知怎样,但想必联系也会比别人更紧密一些。这放在他跟前的人,他总得管。

        那截冰凉的手腕在祝枫的摩挲之下,终于恢复了一些温度。

        “别怕。”祝枫轻声道,“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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