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江风不度
他哭了吗？
陈暗香扭头去看旁边的镜子，里面的人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眼眶泛红，脸颊上的泪痕没入衣领之中。
“我不知道……”他别过头，发现泪水涌出来后就很难再止住。
晶莹的泪珠滴在榻上的薄衾上，晕染开一圈圈水渍。
白玉狐沉默不语，蓬松的尾巴烦躁地甩了甩，最后舒展身体趴在他面前。
“我给你捉了后山最大的山鸡，等会儿让厨房做山鸡炖蘑菇，特别好吃。”
它见陈暗香还是无动于衷，便翻了个身，将柔软的肚皮展露出来，尖尖的狐狸耳朵一抖一抖。
来之前它特地去莲池里洗了个澡，还在花园里滚了一圈，身上是香喷喷的花香。
可是即便这样，陈暗香还是埋首在双臂之间，未束的发散在身侧。
白玉狐耳朵耷拉下来，往日里陈暗香一定会揉揉他的肚子，心情好了还会抱抱举高高。
“你别难过。”白玉狐轻轻地咬他的衣袖。
很多事情它不能说，只能看着。
“……嗯。”陈暗香闷闷地应了一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白玉狐的尾巴尖，“也许是今天的风有些大，所以才有些难过。”
他刚刚还想起了昨夜的梦，他不是害怕宋春棠，也没有被吓到，他只是很荒谬地觉得宋春棠不该是这样。
即便他害了自己，也不该是这幅模样。
看了让人心疼。
“风大？”白玉狐不理解，“为什么风大会难过？”
“因为……风会告诉你很多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折柳还没有等到陈暗香醒，先等来了凌纤云。
他只知道凌纤云被兰陵接回去后一直昏迷，兰陵遍寻天下名医为其治疗，没想到再见时，对方比三年前消瘦了许多。
“让开。”凌纤云眉眼犀利了很多，“宋春棠是不是在里面。”
“啊……小师弟他还没醒，要不咱们先去喝杯茶？”
凌纤云瞥他一眼，折柳脸一抖，险些没把微笑抖走，虽然他打不过凌纤云，但是，但是……大不了他豁出去了。
凌纤云手一推，就把折柳推到一边，大步踏进里间，看见宋春棠坐在床榻上，怒火冲天道：“你还好意思睡？你怎么睡得着的？”他双手揪着宋春棠的领子，恨不得杀了面前这个人，“你不是很喜欢他吗？怎么这么没用！你怎么能看着他被带走……你怎么能……”
说到后面，他已经眼眶泛红。
宋春棠才刚醒，虚弱得站不稳，闻言只是冷冷地瞥一眼他，便沉默寡言地垂下眼。
“这也不能怪我小师弟。”折柳急得去拉凌纤云，好不容易才拉开，连忙去扶宋春棠，“当时情况紧急，我们没有选择。”
“他说的没错。”宋春棠喃喃自语，“是我太没用。”
折柳眼见他昨天费了好大劲的努力成果就要没有，眼泪都要挤出来了：“吵什么吵，你们两个病患，谁能打得过黎昏，就知道在这里吵。”
凌纤云握着拳就要和宋春棠打，宋春棠抬手接下他这一拳，眼皮一掀，道：“我会杀了黎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好，你记住你说的话。”凌纤云转身大步离去，“不然，兰陵不会放过你。”
终于送走凌纤云，折柳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还没喘口气，就听见宋春棠在他身后道：“我要喝药。”
“好好好，我去拿药。”折柳喜极而泣，迅速热了药端过来。
老天开眼，不管是什么目的，小师弟终于不作贱自己了。
宋春棠仰头咽下苦涩的药，他不信黎昏说的话，不信天下人的话，他只相信自己。昨天，他看到的一定是师兄。
抹去唇上的药渍，他就是拼上一切，也要把师兄带回天灵宗。
“过几日便回天灵宗。”
夏天荷花最后的花期里后，陈暗香乘着舟在莲池里摘了许多藕和荷花。
“你会划船？”白玉狐趴在船头。
陈暗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只是觉得熟悉：“也许以前学过吧，我不记得了。”
白玉狐正探着脑袋盯着水面，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得什么大，突然水面晃动，白玉狐半个身体扎进水里。
他担心白玉狐掉水里，连忙把白玉狐抱出来。
只见白玉狐嘴里叼着一条足足有它自身那么大的鱼，松口时，鱼还没有死，在船板上活蹦乱跳。
它甩了甩身上的水珠，精神抖擞地道：“黎昏说你身体差，得多吃点好的补补，正好这条鱼撞到我面前。”
陈暗香笑了一下，揉揉它的被打湿的毛：“你上次捉的山鸡还没有吃完呢。”
“不行不行，你吃的太少了，今天必须喝两碗鱼汤。”白玉狐爪子用力拍拍他的手，非常郑重地宣布道。
傍晚的熏风吹着没有午后的燥热，岸边一颗歪脖子树倾斜在水面上，小船随着水流停靠在阴影里。
斑驳的光影映在陈暗香面上，他闭着双眼，枕着数枝荷香入梦。
白玉狐就趴在他身边，用潮湿的鼻尖去触碰他的手指，他手指蜷缩了一下，细细如烟的眉紧缩着。
指尖还沾着露水，脆生生的玉白，比旁边的藕枝还要白上许多。
白玉狐盯着那抹露珠，红色的舌吐出来舔了一下自己的鼻尖，它想尝尝看那是不是甜的。
它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立即趴回原处，耳朵尖动了动，身后的大尾巴一下一下地扫着。
真的是甜的。
在它想尝第二口时，黎昏拎着他的尾巴把它扔出去了。
它在地上滚了一圈，抖落身上的泥土后，虽然很愤怒，但他打不过黎昏，便气恼地一屁股蹲在地上。
黎昏拿起一枝荷花放在陈暗香鼻尖，轻轻地戳他的脸颊，看着如绸布般的花瓣陷进柔软的皮肤，他眸色加深，缓缓垂首靠近。
陈暗香长睫颤了颤，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黎昏，吓了一跳，将他用力推开。
船身剧烈地晃了一下，水面泛开一圈圈涟漪。
黎昏也不是第一次被推开，随手擦了擦溅在脸上的水珠，手里的荷花放在笔尖下轻嗅。
“逗你一下，没想到吵醒了你。”
“我不喜欢。”
黎昏看向一边水里的余晖，道：“你不是嫌待在园子里闷吗？过几日带你出去玩。”他转过来，捏了捏陈暗香的脸，“怎么这副表情？不想出去了。”
“想。”陈暗香拍掉他的手，“只是你怎么突然心情那么好。”
“因为……那个宋春棠终于不来烦我了，杀又杀不了，打个半死没几日又活蹦乱跳，真是有够烦。”说这话时，黎昏悄悄地观察他的神情。
陈暗香一脸平静，心里却再次泛起波澜，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黎昏平静地说出宋春棠的名字，便也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那去哪里？”
“去了你便知道了。”
初秋，他们乘着画舫北上，这是陈暗香特意选的日子。黎昏没有意见，但给他戴了一顶帷帽，并嘱咐：“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摘下来。”末了，又加上一句，“要是让人看见了，我就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为什么？”陈暗香不理解，他又不是姑娘家。
“我的黎香太好看了，会被别人抢走。”黎昏放下手中的皂纱，遮住里面的景象。
黎昏总时不时冒出这样奇怪的话，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便没有理睬。
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他觉得闷，就去船头透气。
此时已近黄昏，画舫上点满了灯，江面上的秋风有些大，吹得他身上的皂纱乱飞。
不过江面的晚风很沁人，吸进身体里很舒服，他眯着眼欣赏秋色余晖下的山水。
隔着一层纱，他看见旁边也有一艘船，和他这个画舫差不多大小，却样式很朴素，没有画舫的华丽奢华。
他正要收回目光时，对面船也走出来一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江水与他遥遥相望。
自那天宋春棠说出要回天灵宗时，折柳兴奋地好几夜没有睡着。等走的那天，他们本来要御剑，但宋春棠突然改了主意。
“坐船？”折柳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坐船又慢还又累。”
“想休息一下，看看风景。”宋春棠合上疲惫的眼睛。
上了船，宋春棠有些头晕，便走出去吹风，谁知一出门便和对面繁华的画舫上的一人对上目光。
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艘画舫，奢华得迷人眼，无处不在宣告世人这是黎昏的船。
对面人戴着帷帽，身形却很是眼熟，他心中一动，便脚尖轻点，一跃跳到了那艘画舫之上。
四下灯火转瞬明灭闪烁。
陈暗香第一眼看见宋春棠出来时，身子僵硬了一下，而下一瞬，他看见宋春棠朝自己这里跳过来，他本该躲开的，而双腿却仿佛被钉在地上。
夜云玄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长剑一挡，虽带笑，语气却阴狠：“这里是姑苏黎氏的画舫，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我只问一句，这位公子是……”宋春棠看着陈暗香道。
陈暗香戴着帷帽，看不真切，隔着一层纱，他看见冷色的墨蓝与火烧的橙红堆积在宋春棠身后。
这一眼便没能移开眼，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微冷的晚风中，飞舞的青丝缠绕着面前人脸上的苍白脆弱。
“这是黎昏大人的弟弟。”
“我叫黎香。”陈暗香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夜云玄同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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