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杜婷对二胎幸福生活的期待，在婆婆的意外猝死中结束了。
杜婷的老公陆航，是一家国有it公司的技术经理，国有企业技术公司虽然比不上互联网大厂，但胜在稳定，福利好。而杜婷自己是汀城的编外初中英语老师，汀城从五年前开始，编内老师严重缩编，所以杜婷的编外老师身份也是很稳定的。她本人也是在汀城市中心一所不错的初中教书，社会地位高，缺憾也挺明显，就是待遇挺低。
杜婷和陆航是在汀城工会组织的联谊会上认识的，当时杜婷一眼就看中了高高瘦瘦，戴着眼睛，斯斯文文的陆航。而杜婷娇好的容貌也让陆航十分满意，两人在联谊会上留了联系方式之后，顺其自然地就好上了，不到一年，结婚生第一胎大女儿陆芊芊。第三年，又生第二胎小儿子陆磊磊。
杜婷和陆航现在住的房子是在农村讨生活的公公，陆国明用多年的积蓄全款给儿子买的婚前财产。一套在汀城位置还不错的，面积也比较大的，标准的一室一厅的房子。
没有办法，陆航的工资不高，毕业没多久就恋爱结婚生孩子一条龙，根本没有攒下多少钱。杜婷本来待遇就低，再加上三年生了二胎，花费不少，几乎没有攒下什么钱。
因为只有一室一厅，但好在阳台大，还有个小露台，所以陆航将阳台的一面围成一个卧室，让前来带孩子的母亲薛莲英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住在一起。
随着老二的出生，薛莲英需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和同时做月子的儿媳妇，心有余而力不足，同时她也放心不下远在老家的老伴，便吩咐他尽快进城。而随着另一个大人的到来，家里住房矛盾逐渐严峻起来，买房成为陆家提上日程的一件大事。
杜婷对另外买一套新房是最积极的。现在住的这套公寓，是陆航的婚前财产，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原本陆航是想着多攒一点钱再换房，但是没有想到从父亲给他买完房子后的那一年开始，汀城的房价就跟坐了火箭似的，几年翻了好几番。就算把现在住的房子卖了做首付，月供也让人头痛。
再加上一家生计的花销，结果一直到现在，二胎都生了，他们也还只能住在这个属于丈夫的婚前财产的一室一厅里，这让她这个三年怀了两胎的媳妇多少觉得没有安全感。
如今，如果在这个时候买一套房子，那就是婚后财产，完全不一样。不管是现实客观的原因，还是感情的原因，买第二套房子势在必行。
而疼爱儿子的薛莲英也决定要动用一笔大钱，就是之前陆国明在为儿子在城里买房子时，同步在县城按揭买了一套学区房。这几年，不管多难，他们一直咬牙按时还贷。去年出了拆迁计划，婆婆曾经告诉他们，如果选择全部拿钱的话，可以一次性拿三百万。
虽然杜婷一直很疑惑公公婆婆的日子过得这么节约，是怎么存下这么多钱买房的，但是公公婆婆包括老公都不肯细说，她也就不再多问。反正这钱最后是要给他们的，至于怎么存下来的，不重要。
因为房本还在银行里，所以杜婷也只见过房产证照片，也从未去参观过房子。但只要一想到能有三百万的拆迁款，杜婷每天都乐得睡不着。
想要新房子的婆媳两人，趁着杜婷还在休产假，每天都约着不同中介去看房子，期待着新生活的到来。
可是就在看汀城市人民小学边上一个还算新的小区的两室的房间时，薛莲英突发脑梗，送到医院，抢救失败，无力回天。
或许是因为杜婷与婆婆同行，目睹此劫，也一病不起。
陆航心疼妻子，与父亲带着母亲的遗体回老家，买房一事至此不再提。
喜事变丧事，陆家愁云惨淡，但是一向大包大揽的杜婷这次却什么都不过问，推脱自己被吓到了，躲在城里不肯回去主持葬礼，连参加都不肯。
陆国明对不管事的杜婷自是不满，陆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消除了陆国明的怨气。
丧礼四十九天不久，杜婷的产假结束，家里需要有人照看小孩，陆航再次匆匆回家将父亲请回城来，住进了薛莲英住了两年的阳台卧室。
陆航劝说有功，陆国明回来之后，没有再提葬礼之事，每天都兢兢业业地帮忙带孙子孙女。但他毕竟在工地待久了，并不是那细心的人，家务活做得很吃力，偶尔孩子带不好时，他也能隐约感受到儿媳妇对他扫射的激光枪般的眼神。如今的日子，已经不是他曾经所期待的城市享福生活了。
杜婷对赶来帮忙带孩子的公公心中自然是感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与公公有些矛盾。她自认为自己是随和的人，其他的什么一些小问题，她都能忍受。但是唯独最近有件事，让她耿耿于怀。
女儿陆芊芊今年已经两岁多了，在她看来，孩子慢慢地有了性别意识，需要避嫌，她跟公公提过好几次，让他和孩子爸爸都不要给女儿洗澡，她会自己给女儿洗澡。
可是杜婷产假休完重新上班之后，遇上学校调整校区，新校区离家里非常远，加上她现在正教初三年级的学生，每周有三天需要看晚自习。晚自习下班回来之后，基本已经九点多了。而陆航深感二胎的出生的压力，也选择加班多挣钱。照顾两个年幼孩子的重担就基本完全落在了陆国明身上。
这已是盛夏，虽然家中每天开着足力的空调，但是两岁的孩子每天都在作妖，偶尔陆国明也会带着孙女外出散步，免不了一身汗，一身脏。小孩子不舒服就会嚎啕大哭，陆国明等不了儿媳妇的回来，就会给孩子洗澡。
这让杜婷生了芥蒂。
周四的晚上，杜婷不用看晚自习，她特地利用哺乳假，错开下班晚高峰，早点回家。一回家，就听见陆国明正招呼着陆芊芊，准备要给她洗澡。
“爸，我来给芊芊洗澡。”杜婷包都没有放下，冲到浴室门口，一把就夺过陆芊芊。虽然言语依旧很温和，但是那紧紧抱着女儿的样子，好像在面对一个人贩子一般，眼神中充满着警备。
陆国明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乡下人，孙女才两岁，他只认为儿媳妇小题大做。但如今再迟钝，他也感受到了儿媳妇的态度，他不自觉地低下头，好似犯了什么滔天大错。一会儿脸又开始发烫，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冒犯。但出于常年对妻子的唯命是从，他自然地也不敢对儿媳妇发火。
陆国明的神情变化被杜婷看在眼里，很好，终于比较明显的拒绝态度已经让公公严肃地对待她之前说的话，她要保持住胜利的果实。杜婷加重了语气，重申道：“爸，以后都由我来给芊芊洗澡。”
“啊，好呀！你给她洗澡，我还能休息一下。”陆国明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想让自己不那么尴尬，“那你给芊芊洗澡，我去看磊磊了。”
“嗯。”杜婷也挤出一点笑容。公公来这个家是帮忙看孩子的，更何况她有求于人，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陆国明讪讪地回到自己阳台的小卧室。原本以为等了这么多年的城市生活，应该是幸福的。但是现在，每天有做不完的家务，还得忍受儿媳妇的眼色。坐在床头，看着自己和相濡以沫的妻子的照片，想着她之前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又死得那么突然，红了眼。不过他转头又看见在小床上躺着正对他开心地咧着嘴笑的孙子，心慢慢给融化了。
他轻轻抚摸着小孙子的脸，忍不住亲了一下小宝贝的脸，“还好生了个带把的，陆家有了孙子。小伙子，咱们是男的，就该让女的伺候。爷爷累了，要好好休息，让你妈伺候你爸吧。”
杜婷给陆芊芊洗完澡之后，却发现公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做晚餐。她能感受到，这是公公在对她刚才的话无声地反抗。
杜婷没有翻脸，静静地把晚餐做好，然后叫公公出来。陆国明吃饭的时候，她就先照顾两个小的吃晚饭。后面，公公就带着两个小孩子去了房间看电视。等到她完晚饭，收拾的时候，陆航回来了。
“回来了啊！”杜婷招呼道，“我给你留了饭，快吃吧。”
“好，谢谢老婆。”陆航换好鞋子洗好手，坐下来开始享用自己很晚的晚餐。
杜婷犹豫了下，还是坐到了陆航的身边。
陆航察觉到了妻子的异常，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心不在焉。”
“今天我跟爸说了，以后不管多晚，都让他等我回来给芊芊洗澡。”
“你会不会太敏感了啊，芊芊还这么小。”
“芊芊快上幼儿园了，已经有性别意识了。”
“行吧，你是老师，你说了算。”陆航干饭人似地吃完一碗饭，又盛了一碗汤，慢悠悠喝着。“要是一开始就是生的儿子就好了。”
杜婷听完略有不快，“你说什么呢？女儿怎么了，我也是女的。”
陆航见杜婷生气，忙哄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生一个儿子，我们就不用生第二个了。儿子肯定是要有的，女儿我也会一样疼爱的。”
杜婷直接对陆航翻了个大白眼，“思想糟粕，也不知道你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陆航装傻，呵呵地笑着喝完最后一口汤，然后很自觉地收拾好碗筷去洗碗了。
杜婷望着陆航高大的背影，她又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恶心感，往事浮上心头。他们俩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杜婷就很认真地问过陆航关于小孩子的想法。
刚开始陆航还躲躲闪闪，含糊其辞，只说都一样。但是当杜婷真的很他快谈婚论嫁的时候，陆航的母亲薛莲英就当着她的面表示让她一定要生儿子。
而当杜婷以这件事向陆航告状，希望陆航能做一做他母亲的工作，陆航却反而劝她，让她听从他母亲的想法。当时深夜在大街上，杜婷很生气，“生男生女是概率事件，你以为你想生儿子就能生儿子啊？你是送子观音还是送子福鸟？”
陆航依旧笑嘻嘻：“我相信你，加油！”
看着陆航如此的嘴角，杜婷突然觉得一股恶心泛上心来，她下意识地就顺着路边跑掉了。
这个男人过往都在撒谎，他的思想太恶心了。
这是当时杜婷心中唯一的想法。
但是随着陆航过来道歉求情，杜婷心软了。她一直渴望在汀城有一个自己的家，他跟陆航的感情不错。而陆航条件算还可以，而且在房价如此之高的汀城，陆航在不错的地段，已经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且没有贷款压力。再加上两个人都已经互相见过对方家长，骑虎难下，最后他们还是结婚了。
结婚后，第一个孩子是女儿，杜婷能明显感觉到陆家的不开心。好在杜婷早早就做好心理建设，再加上她确实也想凑成一个“好”字。在得知意外怀孕，并且偷偷检查确定是个儿子之后，她又马不停蹄地生下儿子。这下，她好像才见到了陆家人真正的笑容。
因为陆家人是这样的思想，所以她决定要更加爱女儿，保护她，给她最好的一切。
下了这样的决心，这让做母亲的杜婷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这段日子想了很多，觉得还是要给两个孩子换学区房。我今天问过中介了，上次我们看的那套房子还在呢，只要我们再加价十万，就还是卖给我们，总价就是五百二十万。”
陆航愣了下，转过头来，“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件事呢？”
“女儿明年就要上幼儿园了，我想给她最好的。更何况，咱家是两个孩子，买这个学区房不亏。”
“可是出了那样的事情……”陆航紧皱眉头，“买房可以，但是不要买那套了吧，先不说妈是在那里出事的，就说那个房子才两室，小朋友很快就长大不够用了。现在芊芊还在还小，我们这的学区也还可以。这两年，我们再慢慢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房源，其他的学区也挺不错的，只要赶上芊芊初中能用得上就可以了嘛。”
“可以不买那套，也可以不买那一个小区，也不一定要买人民小学学区，外国语或者实验学校的学区都可以。
外国语和实验中学新校区附近的学区房离咱们俩现在工作的地方都不远，如果能住在那里，我们俩通勤也能一半时间了。
但是不能再等几年了，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一是汀城去年出了政策，学区房六年才能有一个学位；二是学区房涨价飞快，我们现在还能五百万全款买一套新的二室房子，再过两年说不定就要再涨十几万了。”杜婷进行了部分妥协，但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在想我们这次买大一点的，贷款吧。家里人这么多，爸也来了，至少买个电梯四居吧，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空间。”
陆航轻轻挑了下眉，“你确定？之前你不是一直说贷款买房压力太大，坚持全款换一套小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杜婷勉强挤出了点笑容，“我就以电梯房三房甚至小四房为目标去找房。爸爸虽是老人家，但肯定也是想要有自己的隐私空间。”
“你想好啦？”陆航再次确认妻子的意思。
杜婷点点头，“嗯，我想好了。”
陆航微微叹气，重新坐回餐桌旁，“你想好了，我还能说什么。只是我现在真的不好跟爸开口。”
“先不着急，这段日子，我再去看看房子，也再多给爸一点缓冲的时间。再过个小半月吧，等拆迁款快到账的时候，我们再跟爸提这件事。”
“只能如此了，这汀城的房子真的是要逼死人了。”回想起为了在汀城买房发生的事情，陆航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而在阳台的小房间里，陆国明刚好哄睡了孙子陆小宝，听到了儿子儿媳的对话，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城市的生活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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