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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六章


白灵虽被封乌力吉,但她自进了营帐便一蹶不振、混沌度日,她从小受教与外公膝下,虽有些顽劣但生性单纯,她觉得自己十几年来被族人及父母兄长保护的安稳日子甚是可笑愚蠢。她的父亲是一名守将,曾只身赴死救灵州于水火;她的母亲是一方名医,年轻时策马行医救人无数;叔伯每日忙于家族生意在家国危难之际也尽全力出一份力,只有她这个武功平平医术不精的大小姐,仗着外出拿过几次药便觉得自己卓尔不群能耐极了。

        此次她虽有勇气,但她一意孤行,若不是赤那及时相救,想必此刻她已落入塔拉手中,不说回纥于铁勒之间后续如何,单是让塔拉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她性命相要,那她吕氏一族的基业和名誉从此就毁于她手···

        她已然忘记了自己身为医者的身份,她现在就是一个受了屈辱心中委屈的少女,就在她连续的自我否定和羞愧自责后,白灵将那身女装烧掉,看着眼前的火苗她希望烧掉的不止是一件衣服还有她的愚昧和自大。这天夜幕降临时,她突然听到营帐外有人大喊:“救人,快救人!”听到呼救,白灵猛的起了精神跑出去,待她走近士兵围着的营帐,她听见一名女子的哭喊声:“母亲,母亲···”

        原是赵戈的女儿赵言抱着自刎倒地的妇人在哭喊,白灵进帐后急忙上前捂住那名妇人的伤口并对赵言说:“把她放平找些干净的布条来!”赵言抹了一把眼泪把母亲放平在地上,接着转身撕了几块布条递给白灵。她利索的将伤口包扎好之后又从腰间拿出一粒药喂入妇人口中,她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对门口的士兵说到:“你去回禀察尔干可汗,就说她二人由我来看管。”因白灵被封乌力吉,地位颇高,士兵听此转身去禀告此事,她又向赵言招手:“你过来帮我将她抬到我的营帐,你能不能抬得动?走到时候尽量走稳些。”

        赵言咬咬牙低了低头,二人将妇人抬进白灵营帐,看着赵言一身狼狈的样子白灵不忍安慰道:“你母亲暂且无事。”

        赵言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握紧那妇人的手直直的盯着她紧闭的双眼。深夜里那妇人醒来,缓缓睁开眼看到头顶的帐布,她忍着伤口的撕裂疼痛转头看向蹲在她身旁的女儿。妇人看了赵言很久眼角流下两行泪,她挣扎着抬起手用力将包扎伤口的布条扯掉,鲜血从伤口处再一次流出来···

        就在这无声的黑夜里,妇人感受着血流出来的温热、身体慢慢变的冰凉,她眼神坚定毫不留恋。赵言在睡梦中觉得自己从黑暗中落入了河里,她费力的往上游,她想伸出手抓住岸边的树枝却摸到了一丝冰凉,她惊恐的睁开眼看到面前被鲜血染红的床榻,慌乱中抓起被扯下的布条重新盖在母亲的伤口上:“母亲,母亲!”

        听到赵言的叫喊,一旁的白灵猛地睁开眼,她跳起来走到妇人身旁,看着满床褥的血迹她用手指探了探鼻息,白灵下意识的握了握拳手低声说道:“她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赵言止住哭声愣在那里,蹲坐在地上许久才说:“求你帮母亲包扎伤口。”

        “她已经···”白灵不忍说道。

        “我知道,求你替母亲包扎伤口。”说罢赵言转身向白灵叩头,白灵急忙将她扶起点头答应。待包扎完伤口,赵言又上前为妇人整理了发髻,她从头上将自己的发钗拿下为妇人戴上,接着在妇人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白灵看着面前的场景不禁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正想上前说什么便看到赵言跪着转身过来:“我母亲死前曾说,待她死后不必葬入土中,她嫌土中湿闷,一把火烧了即可···”

        看着赵言坚定的眼神,白灵撩开帐帘看着外面刚刚泛白的天色问:“你确定要这样做?”看到她郑重的点头,白灵转身走出帐外,不多时,她带了几名士兵进来将妇人抬了出去。赵言也为自己重新梳洗一番跟随白灵等人来到营帐前临时搭起的木台之上,她看着士兵将母亲抬上去,一旁的白灵手持火把走过来递给她。

        察尔干听闻此事时也有些惊讶,她以为武人最讲究入土为安,于是她和众部将也颇为好奇的站在帐外远远的朝这边望着。

        身在战场的人会变成魔,只有世人的肉身,却没有世人的情感和慈悲;身在战场的人不知昼夜生死,但当幸存于世之时,就会一遍遍想起生死一瞬的心境。但战场又是最能共情的地方,热血和豪情让人激愤昂扬,厮杀与死亡让人痛苦麻木,这些情感只消告诉世人这是在战场,那他们就会感同身受。

        当赵言用火把点燃木台时,熊熊燃烧的火焰唤醒了士兵曾经在战场厮杀激斗的记忆,周遭虽无声但无形中的一股压力让众人屏息凝神。虽然那妇人是死于自戕,但或许这就是人的本能,对生命敬畏的本能。火焰越燃越烈,北风吹起黄沙为斯人送别,待风止沙落火焰也逐渐熄灭,那星星点点的火星慢慢变成死灰一片。

        回到帐中,赵言依旧脸色平静的坐着,白灵欲上前安抚却猛然感觉喉咙一阵甜腥随即吐出一口乌血,她剧烈的咳起来引得赵言慌忙起身:“你是怎么了?”

        “你可否帮我一忙?”白灵抹去嘴角的血渍恳求,见赵言点头,她从药箱中拿出一包药放下,然后把上衣艰难的脱至肩下。白灵满是疮口的脖颈和肩膀令赵言十分震惊,脱下的衣服上也都是乌血和黄脓,待她走近还闻到白灵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都是些外伤,你能来帮我上药吗?”赵言急忙将药包打开,按照白灵所说为她仔细上了药。在等待药粉被伤口吸收的同时,赵言又将她的上衣脱下拿出去用清水浆洗过,接着拿进帐中在火堆上烘烤。

        看着赵言忙进忙出的样子,白灵低声说道:“谢谢你。”

        赵言闻声身形停住,她转过身坐在白灵身旁说道:“我是赵戈之女,赵言。”此话一出,白灵睁大了双眼有些惊讶,她之前见寒塘带着她母女二人便有些怀疑,但当时她刚受辱没心思打听这些也没有再问。

        “看来,你不知道我是谁。那位公子假冒我父亲就是为了刺杀那突厥首领吗?”赵言出口问道,白灵沉默了一会将寒塘与他一行人假扮秦州刺史及下毒之事告之了她。赵言听她所说脸色并未有变,只是在听到白灵受辱之时她低下了头:“那你这伤是中毒所致。”

        “是我鲁莽冲动,这便当是对我的惩罚吧。”白灵呼出一口气说道。

        赵言站起身摸了摸火上烘烤的衣物,她将袖口展平翻了个面继续说道:“我从懂事开始父亲就请了私塾先生教我识字读书,不管世道如何,家里始终只有我们一家三人,父亲没有三妻四妾,我也没再有弟妹。许是官场无情,父亲无奈投奔突厥人,但他向我与母亲保证绝无叛国通敌之行径,他愿意倾尽金银换得我们性命无忧···怎料,我一家到此不过三日,便有你二人到来假扮父亲一事。那位公子虽救了我与母亲,但父亲是因他而死;你虽救了母亲,但我也不会因此感激你···”

        “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我身为医者,救死扶伤乃是我本职。”白灵道。

        “父母之成就与过错,我不予置否。与我而言,他们都是至亲,杀父与救母,若是换作你,你又如何看待?”赵言虽问向白灵,但她并未打算从她这里听到答案,她继续说着:“凡事有因有果,世人追求正道,良医、通儒、显宦都有可为。突厥此行对于你我而言都是成长的经历,今后我会好好保重自己以慰父母,你也定能坚持下去,对吧?”

        白灵心中感激,若没有她父母之事或许她二人会成为良友知己,如今她说的这番话确实开解了她,或者说是她母亲的死又重新唤起了白灵对于身为医者的认知。她想起外公曾说的那句不为良相,即为良医,这个世道上还是有属于她的最终归宿呀。

        赵言将烘干的衣物递给白灵:“父亲临终之前命我前去临国,我虽为罪臣之女但宁死也不会将父亲的事情告诉他人,母亲求死也必定是因为此事···”

        “我会劝说寒塘放你离去。”白灵郑重的承诺。

        那日塔拉逃走,赤那与寒塘追踪至薛延陀边境便失了踪迹,二人商议后由赤那派人继续追击,而寒塘则准备赶回丰州与李询汇合。

        白灵经过赵言的开解心情恢复了好多,听到寒塘回营的消息之后便赶去找他,察尔干与赤那寒塘及众部将还在商定部落迁居武朝之事,士兵通传之后白灵直接进帐中。

        “迁居之事还望寒公子与庆王商议,待回丰州之后传信与我即可。”上首的察尔干正说道,她看见白灵进来招呼道:“乌力吉,你与寒公子即日启程,我已让人准备了一箱宝石赠予你,作为你舍身毒杀塔拉的奖赏。”

        “可汗,我身为医者,救人救国都是己任,您不用客气。宝石太过奢华,我听说回纥有汗血宝马,可否赠我一匹?”白灵调笑道。

        看白灵此时的表现,赤那与寒塘相视一眼,赤那目睹白灵受辱对这位武朝姑娘甚有好感:“乌力吉所说才是客气,明日我亲自挑上几匹良马赠与你。”一旁的寒塘听罢却不知道说什么,他受李询和吕氏所托一定要保护好白灵,那天听说了她的事心中满是愧疚和自责,本来他想活捉塔拉让白灵解气,但塔拉一逃,他竟不知如何面对她。此刻看着白灵一往如常的活泼样子,他心中才算松了一口气。

        “可汗,我还有一事。”白灵看着众人不解接着说道:“此前寒塘假冒秦州刺史赵戈,其妻女为罪臣之后本应押解回京听候处置,但其父已死其母也自刎而亡···不管赵戈有何罪孽,其女无辜,白灵请求可汗能派一队人护送赵言至薛延陀,也请可汗在给武皇的奏请中言明赵戈妻女皆身死战场。”

        察尔干用眼神询问赤那,赤那沉思片刻回道:“赵戈虽与塔拉勾结,但他是你们武朝的官员,此事寒公子怎么看?”寒塘想了想说道:“我武朝有句话叫“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等我回丰州会向庆王言明此事,护送其女一事还望可汗相助。”

        听他如此说,察尔干忽然想起一事:“那日按照约定我带兵在塔拉营外五里处候命埋伏,我们刚到那里便发现山坳处藏有几个大箱子,打开一看竟全是武朝官银和一些珠宝。随后塔拉侄子朝鲁带了几个人骑马过来四处寻找,在他们不查时将他们一举剿灭。”

        寒塘想起他从塔拉帐中出来看到朝鲁骑马离营道:“想必那是赵戈准备的投诚银钱,如此看来,那银钱还起了不小的作用。”

        “朝鲁是我叔父牧仁的儿子,但他一直养在塔拉身边,骑射人品与塔拉不相上下。我本来还在犹豫如何应对朝鲁,这样一来倒是省了不少事。不过他虽中箭重伤,但本汗念在他与我毕竟有血脉之前,所以想求寒公子放他一条生路。”察尔干说道。

        “朝鲁精通骑射但做人却不行,可汗若有把握说服他放弃私仇从此安分守己,寒某也勉强给可汗这份人情。如此,还望可汗答应白灵所求,至于那官银,寒某只当不知道此事,算是弥补你们部族背井离乡长途迁居的路费吧。”寒塘起身说道,此言一出,众部将皆面露喜色,他们远居漠北物资贫乏,确实需要一笔银钱作为养军提升装备所用。

        “好,此事就交给我来办吧。”赤那说道。

        “正巧过几日你需要去薛延陀一部商议休战之事,那便带上那姑娘一路前去吧。”察尔干欲与部众商议赵戈银钱用处,寒塘二人也识相的退出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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