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146异种
可怕的沉默像窗外的阴云一样低低压在空气中。狂风中乱舞的树枝拍得窗户“啪啪”作响，今晚恐怕会有一场大雨。
一时间，就连沙罗也没有作声。
倒是莫多奇主动讲了下去：“夜莺先生，我刚才说自己‘没继承到什么能力’，这句话里没有半点谦虚的成分。您可能也看出来了，我并不像个驱魔师，我也确实不是……基本不是。我的父亲很爱我母亲，她去世后，他一直没有续弦，因此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可惜却是个天分平庸的不肖子。我也曾为此耿耿于怀过很长一段时间，但现在，我已经完全看开了。无法继承祖辈的事业并不妨碍我享受人生。更令我欣慰的是，我的儿女们个个出色，有他们延续梅利佛伦家的名声就够了。”
他说得非常诚恳。尽管他说的事情夜莺一个字也不想相信，可他也知道，逃避事实没有半点好处。
道路穷举法。他在心里对自己重复。
然后，他回忆着莫多奇刚才的发言，说：“那么，在你的子女中间，应该有人能够处理这种情况？”
开口之前，他还以为自己能正常说话，可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样。
一杯红茶从肩膀后面递过来，他下意识就伸手接住。
莫多奇瞥一眼不知道啥时候凑过来的沙罗，正正脸色，回答夜莺的问题：“确实，他们都是出色的孩子。我的大儿子坎佩尔供职于梵蒂冈的教廷，从今年年初起就参与到教廷的一项机密行动中，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我的大女儿伊丝娜是‘御花人与花武器管理委员会’下属‘异度空间联络处’的联络员，她目前所处的世界与我们不在同一个位面上。我的二儿子穆瑞尔倒是随时都可以联系上，不过他今年才二十岁，以驱魔师而言，一切都才刚起步。让他来对抗花痕小姐体内的‘惑’，结果对两人恐怕都是毁灭性的。”
沙罗站在沙发后面说：“哦，梅利佛伦先生，您的话总结一下好像就是在说，虽然大家都很厉害，可其实谁也帮不了小痕咯？”
莫多奇的脸变红了，可他还是维持着风度点头说：“大致上……我实在是很抱歉。”
沙罗的表情若有所思，“这么看来，传说中的蓍草家族除了机关暗道很有趣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耶。”
莫多奇深吸一口气，闭紧嘴巴，不说话。
偏就有白目侠完全没发现——或者又是故意没发现——别人即将生气的表情，还一副闲话家常的微笑脸，“恕我直言，梅利佛伦先生，您的二儿子都二十岁了还战不了大boss，这种平庸的天分好像和您自己也没什么差别吧？”
“哗”的一声，桌边的酒杯翻了。
莫多奇站起身，冷冷瞥一眼沙罗，“法师，我希望晚餐时不会再看到您。”说完，他转身而去，留下翻倒的酒杯、脏污的地毯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端着红茶默默坐在那里的夜莺。
沙罗看着梅利佛伦堡的主人大步离去的背影，嘴角不知为何逐渐上扬。
就在那微笑展开到极致的一瞬——
“莫多奇·梅利佛伦。”低沉、微哑的唤声。
莫多奇止住脚步，迟疑片晌后，还是转过身，不悦地盯着夜莺，“夜莺先生，帮不了您的搭档我实在是非常遗憾，但您要知道，我也……”
夜莺轻声打断他：“你为什么不谈谈你小儿子的情况呢？”
寂静陡然砸进会客厅里。
莫多奇的脸色“刷”地变白，接着又慢慢涨红。他的嘴唇翕动数次，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你怎么会知……”
夜莺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将视线移向壁炉架。
数不清的家族照片占据了那片方寸之地，一名名梅利佛伦以不同的角度朝着照片外的人展露微笑。其中，一张很新的全家福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一下就能抓住人的眼睛。
照片上，莫多奇坐在一张豪华的椅子里，他的妻子及他提过的三个儿女环绕在他身边，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可那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是一名瘦削的少年。他大概十三、四岁，靠着椅子腿坐在父亲脚下。他没有笑，甚至微微皱着眉，似乎对安排在他周围的一切都怀有一种微妙的排斥。
与他抗拒的表情正相反，莫多奇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显示着他对这个孩子特别的宠爱。至于这份宠爱的原因，仅凭一张照片不可能看出来，但照片确实作出了部分的暗示。
不同于他父母兄姊深色的头发，少年垂在肩上的柔软发丝，是阳光似的白金色。
他是蓍草家族的变异种。
一时间，房间里的六道视线全部集中在皱眉的少年脸上。
然后，沙罗遗憾地叹了口气，很响亮地说：“啊哦。”
这声感慨点燃了炸药。莫多奇深吸一口气，从脖子到耳朵全部涨成了血红色。
“没错，我是不想让你们知道约书亚的存在。”他踏前一步，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只鬃毛暴竖的狮子，“他还是个孩子，为什么非得去面对那么危险的怪物？他从三年前开始闭关，还要两年才能出来，为什么非得为了你们的事情前功尽弃？他是我儿子，你们别想靠近他一步！”
夜莺不说话，只是眼神变得更暗了。
沙罗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闭关啊，听上去是很厉害的人才会做的事耶。”
莫多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是当然！如果说我父亲是梅利佛伦家百年一遇的天才，约书亚的天分就是一千年也——”
沙罗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莫多奇猛然闭上嘴，表情变得越来越可怕。有那么几秒钟，他好像想冲上来和这边两人展开一场肉搏，可当他瞥到夜莺藏刀的袖子时，还是硬忍住了。
气氛僵硬得异乎寻常。
终于，莫多奇生硬地开口了：“夜莺先生，当我说‘父母之爱是世界上最强烈的感情’时，我就是那么想的。我绝对不会允许你靠近约书亚。”
夜莺沉默数秒，淡淡地说：“也或者，你只是想在他身上实现自己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为此把他像值钱的古董一样保护在玻璃罩里。”
莫多奇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敢——”
“哦，梅利佛伦先生，根据我的观察，‘夜莺先生’敢的事情还多着呢。”沙罗在旁边不负责任地煽风点火。
像是在配合她的言论，夜莺很冷静地把红茶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莫多奇的拳头一分分握紧，再松开。
“布莱恩！”他提高声音叫管家的名字。下一秒，老管家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老爷，您有何吩咐？”
莫多奇最后瞪一眼会客厅里的两人，拂袖而去，“送客！”
布莱恩瞥一眼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低垂眼睑，朝着自家主人的背影恭谨地说：“老爷，一刻钟内恐怕就有大雨了。”
莫多奇暴跳如雷地回头，叫道：“听着，布莱恩，我才不管他们会不会在大雨里淋成……”说了一半，他似乎转念觉得自家的名声毕竟还是得顾及一下，于是改口吩咐：“明天不要让我看到他们！晚餐送到我书房里来。”
老管家鞠躬答应。梅利佛伦家家主怒气十足的脚步声很快地去远了。
会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沉寂。
忽然，沙罗很兴奋地说：“总管大人，看来我们将会度过一个神奇的古堡之夜！”
夜莺站起来，一语不发地走向会客厅大门。
沙罗摸着下巴边寻思边问：“怎样，总管大人，晚上我们要出去寻找阿飘吗？这种上千岁的城堡里肯定有阿飘。如果抓到一只卖掉，就算和你平分我也发财了，而且还能出名……”
少年清淡的嗓音从前方传来，“自己去抓，我还有别的事。”
得到如此……算不上“友善”，但至少没有杀气的回应，沙罗好像被惊呆了，连发梢末尾飘来飘去的叶子都僵住了几秒。
夜莺就在这个时候一顿脚步，侧转目光。
窗外的阴云让房间里浮荡着一层化不开的暗影，他的面孔因此而显得模糊不清。即使如此，沙罗也没有错过他唇边透着倦意的哂笑。
“刚才，多谢你。”
说完这句不知算是感激还是嘲讽的话，他转身离去，秀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长廊的阴影中。
（第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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