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过去

江梨落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面是姜妍和江律无止境地争吵，两人因为江律出轨别的女人的事吵得面红耳赤，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咣咣咣，啪擦——不大的屋子里回荡着刺耳的声音。

        她在卧室捂着耳朵面无表情地做着今天老师布置的题目，这样的不知疲倦的争吵，她早已习惯和麻木了。

        初中时是姜妍和江律夫妻矛盾最激化的时候，两人最后往往以江律摔门而出，姜妍摸着两人结婚时候的照片在客厅小声哭着结束。

        也是她最孤僻抑郁的一年，家庭不和睦、父母的争执使得她的性子愈发沉默安静。初中时候班里搞小团体很严重，经常会有一群女生组成小团体，仗着自己人多家里有几个钱，欺负那些孤僻独行的女生们。

        她长得漂亮，人又孤僻，自然而然成了那些女生欺凌和辱骂的对象。彼时江梨落手无缚鸡之力，被欺负了也不吭声，只恼怒地瞪回去，然而招来的是更为严重的校园霸凌。

        她被那些人拽着头发拖到监控拍不到的地方，书包被弄湿，脸上被啪啪啪地甩耳光。就因为她长得好看，小群体为首的那个女生在她脸上划了几道痕迹，想要毁了她的脸。江梨落当然不甘心被打，她会反击，手被摁住不能动，她就奋力挣扎，用腿踹她们。

        像一只奋力挣扎的小兽，企图从那个名叫“霸凌”的铁链子中挣脱出来。

        在上课时，只要老师看不到，她会被各种莫名其妙的纸条砸住，江梨落低着做题，一概不理会。

        直到有一次不知道谁团成的一张纸条砸中了老师的背，老师转过身捡起那张纸条，看完上面的内容后手撑着讲台满眼恼怒地问是谁干的，底下人纷纷喊她的名字。

        于是她第一次被叫了家长。

        在那间不大的办公室里，江梨落低着头沉默地听班主任和姜妍的交谈，到最后姜妍说话声音都有点哽咽，班主任最后罚她一个人打扫教室三天。

        一出办公室，江梨落握紧拳头，不敢直视姜妍，怕她看出些什么。然而姜妍最近的精力都放在与江律斡旋中，没太注意她的状况。

        她满脸疲惫，因为被叫家长，简单粗略地画了个妆，江梨落却能明显地看见她眼下乌青一片。

        “落落啊，妈妈最近很烦心，你能乖乖的别在给妈妈惹事了吗”这是姜妍开口的第一句话，江梨落记得很清楚，没有询问她原因，没有关心她的感受，第一句就是带着抱怨的话。

        江梨落沉默地嗯了声。

        她就这样遭受了长达半年的校园霸凌。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她初一升初二的那个暑假，当时隔壁忽然搬来了一家新邻居。

        江梨落在客厅看电视时房门被敲响，她面无表情地拉开门，对上的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少年穿着白色短袖体恤，下身穿着黑色宽松长裤，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你好，我是昨天刚搬到你们家隔壁的邻居，我妈让我来跟你们打一声招呼。”少年声音清澈好听，他伸出手:“大家以后都是邻居了，多多关照啊。”

        那一刻，江梨落心脏漏了两拍，也迟钝的没有回握过去，少年尴尬地收回手，挠了挠头:“那个，招呼打完了，那我先回去了”

        江梨落呆呆地嗯了声，再回神眼前那个少年已经消失了。她往外走了几步，望向那扇紧闭着的门，里面传出来欢声笑语。

        跟他们这间屋子的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

        再后来，姜妍和江律离婚，离婚时没人询问她的感受，她自然跟着姜妍生活。

        一墙之隔，那边是一家子其乐融融，这边是一家人支离破碎。

        少年也经常会被他妈妈指使着给她们家送好吃的东西，两人的关系渐渐熟稔起来，江梨落知道他叫江北，他在她们学校隔壁的私立学校读书，在学校很受女生欢迎，如同天之骄子一般。

        两人约定好了一同上下学，放学互相等对方，江北经常对她说得一句话是:“梨落，不要整天苦着脸，笑笑啊，人家都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

        江梨落闻言扯出一个微笑，江北揉了揉她头，“这样才对嘛，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某次江北在学校门口等她，她又被那群女生围堵住，只因为她最近经常跟一个长相帅气的男生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长着这张脸，就会勾引人是吧。”为首的那个常青青摸着她脸，毫不手软地扇了上去，江梨落被扇得跌倒在地，劈头盖脸的冷水从头浇灌下来，她微弱地喊着求救，可惜没人帮助她，大家都想着不管闲事。

        反正巴掌也不是打在我脸上，被欺凌的又不是我，被寒冷的冰水兜头浇灌下来的也不是我。

        就在她心灰意冷地闭上眼放弃挣扎时，忽然听见常青青惊呼一声，伴随着男生冷漠清冷的声音:“我从来不打女生，但今天，”女生被拽起来扔到地上，“就专门为你破一次例，”他冷哼一声，“这是你的荣幸。”

        “记住，以后你再打她一次，我还回去两次，我的拳头可不认人。”江北垂着眼散漫地开口，威胁力十足。

        “嗯嗯嗯，知道了。”女生被吓出了眼泪，噙在眼眶里不敢眨眼。

        江梨落睁开被泪水和湿发糊住的眼睛，迷迷蒙蒙地看向男生，那一刻，他周身好像镀着一层光，像是为救赎她而来。

        男女生体力差距悬殊，江北没怎么出力，那群女生被吓得腿都软了，那个常青青更是吓得晕了过去。

        江北哼了声，连忙转过身来把她拉起来，他替她拨拉开遮住眼睛的湿发，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后，江北有些心疼地说:“以后被欺负了要来找我，我的人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欺负的。”

        那句“我的人”莫名有些中二，却在江梨落本就波澜的心里投入一颗巨大石子，让她为之心动。

        她后知后觉羞耻地捂住脸，站起身跑进厕所粗略地洗了洗脸，试图让自己干净些。可脸上红肿的巴掌印迟迟消不下去。

        江北就站在厕所门口，含着笑意的声音安慰她:“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那天下午，夕阳很美好，两人的影子在阳光的烘托下被拖得长长的。

        江北嘴里不停的说着各种笑话逗她开心，江梨落手紧紧抓着书包带子，勉强笑着，又听见江北叹了口气:“梨落，不然你下周去我们道馆学跆拳道吧，为了防身。”

        江梨落闻言立刻看向他，眨巴着眼睛像是在说:可以吗

        “当然!”江北说，“你来的话，我来教你，还有一些女子防身术什么的，可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江梨落笑了下，应了声好。

        -

        “哎，这位同学，醒醒。”意识逐渐回笼，江梨落脑袋忽然被推得跟着身子歪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她睁开眼睛，迷糊地“嗯”了声，才睡醒脑子有点懵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学校的医务室。

        “你那位小同学情况已经好多了，等吃完退烧药就可以离开了，”年轻的女医生啧了声，“竟然下手这么狠，等回去后，让她用鸡蛋敷敷脸，每日都要涂抹药膏，防止伤口成疤。”

        “嗯，好的，谢谢医生。”江梨落呆滞地回应。

        梦境中的画面太过真实，江梨落有一点悲伤。

        她垂眸看病床上躺着的伊依，就好像透过她，看到了曾经深受霸凌侵害的自己。

        想到这，江梨落愤愤地磨了磨牙。

        “伊依，”她伸手轻轻推了推床上的人，见她缓缓睁开眼睛，江梨落说:“现在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好。”伊依从病床上爬起来，哭过之后的眼睛又肿又红，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

        搀着伊依走出校医务室后，她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沈驰。

        他单肩背着书包，表情很冷酷。

        江梨落喊了他一声，沈驰朝这里走过来:“刚才班主任问你们几个去哪了。”

        江梨落:“你怎么说的”

        沈驰淡淡开口:“说陈星辰逃课，你们俩难受去校医务室了。”瞥见伊依脸上的痕迹，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伊依低着头不敢看他，江梨落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走吧，咱们俩先把依依送回家。”

        沈驰微挑了下眉，“行。等我去骑上车。”

        江梨落:“好。”她掏出手机，给陈叔发了条短信［陈叔，晚上不用来接我啦，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

        那边公事公办地回道［好的，梨落小姐。］

        江梨落:“……”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晚上的淮城，霓虹闪烁，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不同灯光交织成绚烂的夜景。

        公交车站牌人很少，只有几个同样在等车的一种学生和几个上班的年轻人。等了几分钟后公交车缓缓驶来，江梨落跟在伊依后面上了那趟公交。

        沈驰骑着山地变速自行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后面，伊依困得闭上了眼睛，靠在她肩头小憩，江梨落靠着车窗盯着窗外，偶尔沈驰骑得快了，她就盯着他的背影看。

        少年穿着随意宽松的黑色体恤衫，被风吹得鼓动的衣角，朝气蓬勃。让她不可避免地再次想起了初中时候的江北，少年灌风的校服裹着她青春时期酸涩而短暂的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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