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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阎王要你三更死,我能留你到五更5


夜里狂风呼啸,电闪雷鸣,一场阵雨,突如其来。

        棱齐安宿在柳姨娘的院子里,亲自伺候她汤药,又为她沐浴。女子重伤初愈,娇纤柔美,柳叶眉微微蹙着,红唇疼得紧抿,弱柳扶风,皆是婀娜窈窕之态。

        经了这一遭,洁白如玉的肌肤到底还是受了罪。那纤纤脖颈上的白纱褪去,换药时,可见那丑陋的暗红色疤痕,却犹如在一块无暇美玉上沾染上了极大的污点。

        细细碎碎的哭泣声,溢出那红唇,满满的皆是对自己遭遇的凄楚与痛苦。

        这一夜,棱齐安对她疼宠倍加,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而另一头的鸥乐居,却是在狂风骤雨中经历着一场生离死别。

        一群穿着蓑衣的带刀番役在雨中站立良久,却久久不见那扇门洞开。眼见时辰过晚,领头的沉声道:“破门!”

        番役们在婢子们的惊呼声中闯入内室,不由分说便去捉拿床上昏迷的棱齐修。

        长公主周姝正按照孔御医的嘱咐亲自为自己的夫君按揉手臂和腿脚,冷不防见他们闯入,花容失色。

        孙嬷嬷怒斥出声:“大胆!长公主在此,竟敢胡乱闯入!当定国公府是什么地儿了?”

        眼见长公主早就卸下了钗鬟,青丝垂落,番役们哪儿还敢造次?一个个纷纷垂下了眼,低眉顺目。

        可到底还是皇命在身,为首的役长指挥着属下们先行退下回避,自己则抱拳而跪:“长公主,请别为难属下们了。君上亲自下令,要将驸马押到刑司局的地牢,听候发落。咱们也是奉旨办差,可不敢违抗皇命。”

        “你们就是这样办差的?堂堂定国公府府邸,说闯就闯。本公主和驸马的内室,说入就入。”长公主冷声,轻嗤,雍容的面容上满是怒意。她裹上孙嬷嬷递来的披风,似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尖锐的铠甲。

        君上与长公主毕竟是姐弟,虽不见长公主荣宠,却也是深得帝心。

        役长可不敢真的将这位主子给得罪得狠了,他硬着头皮道:“长公主,属下等入府是禀了国公爷得了国公爷的允许的。”

        雨水顺着蓑衣一路滴落,将内室瓷白云纹砖铺就的地面沾染得湿滑一片。

        天家长公主,皇权不容挑衅。

        役长久等不见她出声,到底还是有些后怕。可若不强行将这位棱世子带走,他们便得了个办事不利之罪,等待的同样是责罚。

        他正犹豫着是否该继续进言,便听得外室的属下们朝着一人见礼。

        狂风大雨席卷着一丝冷意,一个粗犷沉稳的男人大踏步走了起来。男人行走如风,却止步于内室的屏风处,请示道:“殿下,君上派属下前来劝解殿下。”

        是禁军统领卫如峥。

        烛光幽幽,他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规矩守礼。

        长公主只觉得一切都是那般讽刺:“君上他就那么想将齐修下狱?”

        “殿下,君上此举,皆是以律法为考量。柳姨娘亲口证实棱世子对她不轨,无论此事是否有人设局,棱世子都是对柳姨娘动了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物证早就查实,如今人证也已指认棱世子。按照律法,该交由刑司局处置。”

        卫如峥已是而立之年,二十五岁时才开始说亲,然而却接连克死了两任未婚妻。自此,便无心亲事,一心扑在拱卫皇城护卫一国之君上。他常年在宫中行走,随侍君王左右,刀山火海中行走的人,最是懂得权衡利弊以及揣度君王心思。

        他继续道:“若是白日便惊动刑司局将棱世子带走,众目睽睽之下,无论是对棱世子还是对定国公府以及长公主,皆是不利。君上特意在雷雨夜命刑司局动手,已然是为了顾全所有人颜面。还请殿下不要为难底下这些听命行事的。”

        一番话,入情入理,算是将道理掰开了揉碎了,以一种能令长公主信服的法子让她明白。

        长公主却也有着她的坚持:“齐修本就昏迷不醒,在府上精心照料尚且无法苏醒,若再被移到牢内。那般脏乱之地,他怎还能静心调理,怎还有醒来的希望?”

        “那卑职斗胆问一声殿下,您这般护着棱世子,对身为受害人的柳姨娘而言公平吗?对柳家人公平吗?对受理了此案的刑司局公平吗?对两头难的君上公平吗?您不愿意棱世子下狱,那您就忍心君上如同老君上那般,被百姓辱骂昏庸辱骂包庇皇亲国戚辱骂治国无能?”

        “轰——”的一声,长公主身子颤了颤,唇角微张,想要再说些什么,竟是怎么都无法开口。

        役长见此,哪儿还能错过这样的时机?

        他忙指挥着底下的番役们:“长公主,属下们得罪了。”

        一切都发生得极快,有两个手脚麻利儿的,直接将昏迷在床的棱世子一抬,就开始往外走。

        雨声微弱,电闪消退,在一行人即将踏入雨幕中时,长公主忙急急道:“慢着!”

        众人心底提着一口气,生怕再出现什么变故,都准备好了抗命头也不回地冲入雨帘之中。

        没曾想下一句,长公主却是道:“还下着雨,齐修的身子骨不容再出差错,我让人准备车辇。”

        竟是……同意了?

        半刻钟后,刑司局的人顺利带走了棱世子,而卫如峥也告辞赶回宫复命去了。

        然而,当他出了鸥乐居,沿着长廊往前,却与一人相遇。

        六角庭院灯晦暗,那女子似早就等候在此,单薄的身子,在这雨夜之中,竟显得格外纤弱柔媚。襦裙贴合着那酥腰,风韵尽显。

        “卫统领。”浮婼启唇,轻唤了声。棱世子这事情另有蹊跷,她便奉旨留在了定国公府。

        卫如峥朝她点了点头:“今次有劳浮娘子了。”

        今夜棱世子下狱,有长公主在前头拦着,必不顺利。这女子,似早料到了君上会派他前来说服长公主,便特意拦在了他进府必经之地,告诉他想要说服长公主,便需得从君上入手。

        让长公主去选,究竟是保棱世子一时,还是保君上的天子声誉。

        果然,长公主如她所料,为了不让百姓斥骂君上昏聩,忍痛舍下了自己的驸马。

        卫如峥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身而过,夜色中,他踽踽独行,似早已习惯了与夜色融为一体。

        “只要卫统领不总抓着阿婼玷辱君上的错处不放,阿婼这忙便不算白帮。”

        望着那背影,浮婼淡淡道。

        她知道,他能听见。

        她回眸,转身,迈步。

        浮婼犹记得今日周钦衍离开定国公府时对长公主说的话。

        “阿姊,她先前伺候你时是怎样的,这些时日她住在定国公府上你就比照着来。该磋磨时便磋磨,可别面团人性儿,让她欺了你这主子。”

        而她,垂首跪送,头深深埋着,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是冰冷的地面,明明动作卑微如斯,可又有着一股子破土而出的生命力,似要冲破束缚。

        周钦衍懒洋洋地睨了她一眼:“你好生在定国公府待着,切记你的美人头颅还记在本君的账上。若你不能忆起那夜思凡阁窥见之事,那么本君也只能叹一句,红颜薄命了。”

        言外之意,无论她能否恢复记忆,但若她的这份记忆于他无用,那么她只能死。

        除非,她能利用待在定国公府的这几日破了这一死局。

        “阿婼斗胆再请教君上,红颜是否薄命,以几日为限呢?”

        女子依旧是行着跪礼,可这一次,周钦衍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收起了散漫。

        他都未急着给她定时限,她倒是积极地想要知道自己的死期。

        “等到本君下次来定国公府。”落下这句,周钦衍在张烟杆的伺候下离去。随行的,还有护卫的禁军。

        浮婼不免轻叹,卑微如蝼蚁,命运如浮萍。

        她到底,还是不得不为了自己的这条命搏上一搏。

        嗯,入住时长公主特意让人给她送来了她说书时常用的三弦。今夜夜黑风高,她突然对《鲁西遇鬼》有了点儿新想法。

        是夜,帝王寝殿。

        更深露重,六角宫灯在深深长廊中蜿蜒出一道霓凰彩羽。

        “君上,黄侍中又派人呈上了一位佳丽的画像及她的小传。说是奉老君后的旨意补上的。”内侍张烟杆匆匆而入,手上还托着两件物什。

        金砖铺地满目奢华的室内,年轻的君王神色慵懒地倚在榻上,眼睑半阖,恹恹欲睡。风打着垂帘,只瞧见那衣袂随风而动。

        周钦衍掀开眼皮,嗓音染上几分喑哑:“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宫里钻,为了她们身后的家族,倒是不遗余力。”

        张烟杆忙应道:“君上英姿勃发,自有那年少慕艾的,少不得带了点儿旖旎心思。”

        “你这嘴愈发讨巧了。”广袖一动,年轻的君王招手。

        张烟杆会意,忙示意旁边的一名内侍一道将卷轴打开。

        很快,一张美人图印入眼帘。

        晨光烟霭中,女子身姿妙曼,云鬓轻拢,纤手抚琴,端的是好姿容。恰是那一垂眸的风情,让初绽桃蕊失了色。

        周钦衍扫了眼那画,眸底原本还有几分挑剔之色,当瞧清画中女子的面容时,倏地乐了:“这是老君后娘家诚宁伯府的那位孙三小姐?”

        “是。前阵子这位孙三小姐死活不愿参与选后,听了家里人的劝,又得知君上英姿勃发,这才点了头。老君后亲自派了嬷嬷教导孙三小姐礼仪规矩,这有了成效之后,她那小册子才敢往君上跟前递。”

        “长公主那边如何了?”

        “卫统领半个时辰前回来了,说是幸不辱命。”

        “阿姊她没拦阻?”

        “说起来啊,这还多亏了浮娘子。”张烟杆将卫如峥的话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君上,您将浮娘子留在长公主身边,实乃明智之举。”

        明智吗?

        周钦衍蹙眉。

        他的耳畔,不期然回想起浮婼今日在街上所言。

        “阎王要你三更死,我能留你到五更。君上信吗?若信,那便和我做笔交易吧。”

        这个女子,狂佞至极。

        当时他并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

        可他却清楚地记得,那夜她在定国公府躲过重重禁军爬上他的床宽衣解带时,便说过这般让人悚然一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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