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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梦呓


  桃李芳菲尽,人间四月天。

  这大约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了。端的是东风和暖,草木葳蕤。尤其是微澜现时所居的青鸾苑,更是春色连绵,就连秋千架上都爬满了盛开的蔷薇与紫藤。

  似乎只在一瞬间,所有的浅红粉白,都开始要恣意地盛开在这片蓝得化不开的天空下。

  世人常说:女子之命,直如草芥。而她无父无母,大约只能算的上是飘萍一片,躲不开随波逐流,更经不起冰雪摧折。

  可她毕竟还活着。

  因为活着,才能看到这烟雨江南的柔软与鲜妍。就算以后还要因此经历无数风霜刀剑,她也绝不会再轻言放弃。

  “小娘子,你这是画的疏影阁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熟悉的景致,铃兰有些按捺不住地停了插花,凑过来问道。

  微澜没有说话。

  她正在为阁中的八角亭上彩。此处黛瓦鳞鳞,因此直到最后一笔勾勒完,她方才慢慢吐出一口气,笑着“嗯”了一声。

  “画的真好啊……不过小娘子你来时病了,所以不知道。疏影阁到了冬天,梅花开的时候,都是一枝枝映在水上。再逢到下雪时,白雪红梅,比起你画的春景,还要着实美些呢。”

  不知为何,微澜突然觉得:铃兰今天的话有些多。

  她干脆停了笔专心听她说。“只是那个时候,你可病的真重。高烧不退,最厉害的时候,郎中用针扎你都不顶用了。我坐在你旁边,看着你脸憋的通红,不停地说梦话,却一点法子也没有,只好不停地打来井水为你擦拭。”

  这可真是不像话了。

  微澜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使,竟可以比主人家还滔滔不绝。

  可她显然还不打算停下:“不想就在这个时候,你却突然大叫一声,一下子坐了起来。身上大汗淋漓,几乎浸透了衣背。然后从那时起,你就一天天的好转,直到完全康复。”

  微澜发现:一说到这里,她神色居然莫名愉悦了起来。

  “知道那天,你一直都在叫什么吗?”她托着腮,颇有些故作神秘。

  “不知道。”肖微澜转了转脖子,有些意兴阑珊:“不过你若实在想说的话,我也不介意听一下。”

  “那天,你说的话可不大寻常。”她又一次停了下来,着意去看肖微澜的反应。

  可惜,对方已经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画上了:浅笔一绕,就有了曲水如蓝;细毫一点,又添了春花烂漫。

  她如此云淡风轻,铃兰反而坐立难安起来。微澜余光瞥见,她面容犹豫不决,两只春葱般的玉手绞在一起。一会松开,一会又重新握紧……

  看来此事真是十分难为了。

  “你,你一直在喊一个人的名字!”石破天惊,她居然一下子想通了。

  实在难得。

  不过微澜听了,执笔的手却无一丝晃动,只稳稳地在画上题写了三个字:沧浪亭。

  ”哦,名字。是,沧浪,的确是好名字。铃兰,你说呢。”她有条不紊,细致地将一众狼毫洗好甩干,再逐个挂到黑檀笔架上。

  铃兰的脸色终于变了。

  原本若是肖微澜识趣,她是不想这样直白的:“婢子不知,也不懂。可娘子你喊的人名,我却听的清清楚楚。完颜昭,是完颜,完颜。我便是再蠢,也知道那是金狗才有的姓氏。肖娘子,不如你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才会做梦都喊着他的名字?”

  果然是因为他。

  这当非假话。此事说起来惭愧:因为别说那时,便是现今,自己还时常与他在梦里“相遇”。

  在睡梦中喊一个男人的名字,这对一个云英未许的深闺女子来说,无疑是罪孽深重。设若这个人还是国之仇敌,那自然更是大逆不道,合该万死。

  微澜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个丫头,以至于她如此处心积虑,要致自己于死地。

  只是事到如今,也只有遇水搭桥,见招拆招一途了。“铃兰,你真是我朝女子之表率。忠君爱国,不让须眉。只是你不要忘了,一个人在梦中喊的人,固然有可能是心爱之人,可还有一种就是仇人。我虽是弱质女流,却在梦中也想着能够手刃于他,以期告慰父母之灵。这有什么错吗?”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所以才把大娘子她们叫过来做个见证。”她此际破釜沉舟,已无退路,倒是比先前犹豫时流利许多。

  话音刚落,她便掀了水晶线帘,将早已等待在外的苏锦姝及乳母江氏迎了进来。

  苏氏已在外面听了许久,此刻进来,早已没有了素日的温柔和煦。她面夹寒霜,显是怒不可遏。以至于一进来便高声喝道:“孽障,还不跪下!”

  铃兰离她最近,立时伸出双手,压在她两肩上发力。微澜不及防备,膝盖触地,顿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江妈妈向来心慈,因露出些许不忍之色。春衫轻薄,几乎毫无遮挡,这一下必然是十分疼痛。可苏锦姝却只顾盯着她身上,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刹那间目若寒冰。

  肖微澜伏在地上,几次喘息,方才抬起头笑道:“姨母是知道的。若儿一向乖巧,平日里连门都不大出的。也不知今儿是怎的惹了您不高兴,您说出来,若儿一定改。”

  “改?你既做了金狗奸细,这焉是一个改字能随便抹过去的。我自问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狼心狗肺,竟招来此等抄家灭族的大罪?”苏锦姝一想到事发后果,顿时不寒而栗。

  只肖微澜原本尚算平静,可一听此言,却不禁双目涨红,几落血泪:“舅母怎可听信谗言?当日,甥女亲父因不遵从完颜氏,被完颜宗望在朝堂上当场勒死;我母更因不堪受辱,触壁自尽。我家破人亡,银钱用罄,几乎行乞至此。我举家与金狗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姨母若言其他,甥女尚可认罪。可若说叛国,恕甥女宁死不能应承。”

  不想她此话一出,苏锦姝更是柳眉倒竖,七窍生烟:“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我今日就叫你口服心服。江妈妈,你去拉开她的右肩,教我瞧瞧,上面到底纹着什么肮脏标记?”

  肖微澜心底一沉,顿时明白了其中关节。

  她只知道,自己的肩背曾受过伤。却完全忽略了,完颜昭可能趁机做了什么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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