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小剑圣（一）
百里璟自然没有往临安去，他是故意说给苏不知听的，以她那股执拗劲，她想通之后必定会跟着自己。
去临安？才不！
此时他正在江上一艘客舟上，江水一路南下，经巴州，黔州到广南西路，他要回百药谷找师父去。
客舟舱房分三等，厨房、杂物、客商的货物、船员以及贫困买不起上等船票的，都挤在船舱下，没有窗户，待半日就闷得很。
二等在一层，略微隔了几个船舱，舱内也不过一张床供睡觉，一张桌子供吃饭消遣，小小的窗户总算能扫除舱内沉闷气息，对于不那么拮据的，就住在这一层。
一等相当于客栈的天字号了，总共就三间，船舱地板上铺着厚毛地毯，推开屋门便是会客厅，左手边书房，笔墨纸砚俱全，还贴心准备了书籍，什么种类都有，右手边卧室，一张足以三人一起躺着的大床，一张矮榻，妆台镜子全是最新的款式，一排敞亮的窗户，上好的纱帘垂挂随风摆动。
船头桅杆上一面大旗迎风招展，黑底旗面一个硕大的孔方兄，不错，这是孔方门自家的生意，客商走南闯北的，走水路最是方便，孔方门没本事同百里家抢官家的漕运生意，便也只能在客运上独占鳌头了。
百里璟出示了木牌，以管事的身份得了一间最好的船舱，每日好吃好喝得有人伺候，当真是羡煞旁人。
此时他却没在舱里，拎着一壶酒坐在了甲板上。
就是烈酒，自那日反噬之后，百里璟便时常觉得冷，喝点酒，身子也能暖和一些，一喝便喝成了习惯，这几日日日拎着酒壶，身子是暖了，脑子却是糊涂。
此时江上风烟俱净，江风迎面吹拂，远望天山共色，百里璟心头的忧愁好似也被吹走了似的，夜尚未至，天边已挂了一轮弯月。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亘古如一的清皎月色里，百里璟觉得自己渺小又无常。
初初到了这个世界还有个武侠梦，如今却不觉好笑，笑自己单纯又天真，一入江湖，哪里还有自在随心，多的是身不由己，若是可以重来，真该做那富贵公子哥，荒唐一生也无妨。
可惜啊，别人穿越自带金手指空间系统，又是王爷又是皇帝，自己呢，一个中了毒又被追杀的私生子，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百里璟想着仰头嘬了一口酒，船上没有临安的残醉也无汴梁的玉碎，辛辣酸涩入口如刀，却尽显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色。
夜色渐渐笼罩了客舟，这一段水流平稳，船老大便同大家伙说了一声，船客要不是急于赶路，要不就是做生意去，皆是点头连夜行舟。
甲板上渐渐多了些人来，有人置了小桌叫了好酒好菜，赏着江景吃喝起来。
窝在三等客舱的船客亦是多上来吹风透气，互相说着闲话。
百里璟独坐船头，倒显出了几分孤寂来。
“听说了没，”几个聚在一起的汉子说着话，“江湖上出了个小剑圣，一剑可使天地变色！”
“听说了，据说身长八尺，浓眉大耳，使的也是把百斤的重剑。”
“不是，身长七尺，长得跟仙人一样，用的是把柳叶剑，锋利无比。”
“怎么说，小剑圣是谁？”又有人不曾听闻传言，三三两两靠过来问道。
“嗨，前些日子传出来的，听说出剑时便有金龙盘身，金龙诶！”
有人压低了声音，“真的是龙？”
“这还能有假，”汉子似乎不高兴有人质疑，夸张得比划道：“三丈长的金龙，打个喷嚏就是一声雷，一张口就把兴军吹走啦！”
那不是真是神仙了？百里璟绕有兴致得听着，还小剑圣，也不怕闪了舌头，吹这么大牛，金龙盘身？临安那位听见了得出兵征讨把，以除妖的名义。
“你们亲眼见着了？那位小剑圣？”
汉子不耐回头，只见眼前一个穿着一身红衣的俊朗公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栏杆上，一手拿着酒壶，眯眼笑看着他，自是放浪不羁江湖客的模样，顿时喉咙口的粗话便咽了下去，“我们这等粗人哪能见着这么个神仙人物，都是听说的。”
“哦？那你们说这么肯定，还小剑圣，别是个江湖骗子，使了些障眼法糊弄人。”
“这就不对了，”汉子却是脸色一板，好似百里璟这话亵渎了自己心中的神灵一般，“凤翔那里都传开啦，说是亲眼见小剑圣一剑斩了大兴皇帝，把兴军赶回北边去啦。”
“不是不是，没杀了，小剑圣放了大兴皇帝一条狗命，听说大兴皇帝都吓得尿裤子了。”
“不是，大兴皇帝跪下了才让小剑圣放过他，不过小剑圣还是砍了一条胳膊呢。”
“不是？”百里璟却是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你们说的小剑圣，对上完颜，大兴皇帝了？”
“是啊，”汉子见公子哥来了兴致，忙凑上去说道：“我婆娘的婶子的兄弟的侄子在张将军手底下，亲眼看见的，哪会有假！”
百里璟喝了一口酒，苦笑了两声，好嘛，自己摇身一变都成圣了，这是多大一顶帽子，还金龙盘身，这是嫌老子死得不够快还是怎地。
船上孔方门里有知道百里璟身份的，此时也偷偷觑了一眼，幸灾乐祸的表情在百里璟看过来时没来得及收，便被狠狠剐了一眼，“再给本公子拿壶酒来。”说完又把人叫住，“多拿几壶，给这几位小哥解解闷。”
“诶，多谢公子！”汉子们一听忙打躬作揖，搓着手等着船夫拿酒来尝，这一下子就到了十月，要不是舱里闷得慌，也不想上来吹冷风，此时有酒驱寒那是再好不过。
“几位大哥，”百里璟仍旧坐在栏杆上，脸上却是正经了不少，“这小剑圣打跑了兴军，保了一方百姓平安，大家想必都是不想他有事的吧。”
“那当然，”众人挺了挺胸膛，“那是咱大宁的英雄。”
“可是啊，这什么圣啊，金龙啊可是忌讳，万万不能传出去。”百里璟循循善诱，“诸位想啊，这圣，这龙，都是形容哪个的，这不是给小剑圣招灾么！”
汉子们凝眉一想，好想是这么个理，可是，“咱大宁皇帝是一等一的明君，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就那个呢！”
“啧，这你就不懂了，”百里璟跳下栏杆，“你们想啊，皇上那自然是明君，可也有奸臣啊，对不，万一有谁看不过眼做点幺蛾子呢，再说，小剑圣名气这么响，江湖都喜欢个你争我斗的，这还不个个都找他比剑去呐！岂不把他累死，不妥，不妥。”
“对，那怎么办？”
“就别往外传了嘛，也同你婆娘的婶子的兄弟的侄子说一声，这话以后可不能再说啦！”
“诶诶，公子说得有理，我这就让人帮我写信去。”
一番话说完，甲板上的汉子们俱心神不宁离去，百里璟虽觉得荒谬，但心里却也觉得暖融融的。
“小剑圣，在下看来，却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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