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厮人
“陛下说笑了，老臣哪里值得被陛下惦记，”冯岱调侃，“老臣这才刚收拾完行礼就亲自来给陛下请愿了。”
“呵呵，是吗。”箫寒冷笑两声，问冯岱：“您前段日子不是同朕说好了告乡的准备了吗，那您今日来此又是为了如何请愿？”
冯岱面上带着笑的举手扶了两把胡子，说道：
“不满陛下所说，老臣事先的确不知事理的擅自做好了告乡的准备，只是近日仔细思索过后又忽觉得做法太过鲁莽，所以想再来想陛下说说此事。”
箫寒听闻一挑眉，说道：“怎么，您这是后悔了要归朝？”
一边的箫南熠没听懂冯岱到底在讲什么，眯着眼看着他们之间的盘旋，左看看右看看。
冯岱笑着低下头，又摇摇头，语气里带着，笑，说：
“老臣还没闲到那个份上去。”他自侃说，“只是觉得自己到了花甲年还没个内人……”
话没说完，就给箫寒给听笑了，就问啊：
“那难不成您今日是来是想让朕给你许一个内人再一齐回去？”
箫南熠一下睁大了眼往向冯岱。
看着箫寒笑，冯岱也笑，他笑着回答说：
“那倒不是，老臣只是忽然觉着自己孤身一人，归乡如不归，也只能活活等死吧。”
箫寒似是一点点摸清了冯岱话里的意思，思索一番后渐渐眉皱起眉间来，说话的语气却没有变化，询问道：
“那您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要离朝，离开邑靖。你这说的难不成是不归乡了？”
冯岱没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不归乡？那您是要去哪？”看着冯岱明明有话却不好好说的样子，箫寒的语调也慢慢沉了下去。
“老臣来邑多年，还从未在周边仔细瞧过，最近忽然听闻一位友人向老臣荐道南边一处风水宝地。”
“说的在哪？”
“穆城。”
“穆城？！”不知为何箫寒听此忽然站起高扬，指着冯岱就问：“你怎么的突然要说去穆城？”
“这不是忽然听说的世外桃源吗？老臣想着自己孤身一人，上下无人，去哪不都是个去处吗？又何必早早归乡苦苦等死呢？”
“你这……！”
箫寒看着是要骂，刚开口才想起一旁还坐着的箫南熠。
箫南熠听也听不懂，也不知冯岱是触惹了陛下的那根筋，干脆装个木头安静杵着座上，尴尬的低下头。
箫寒闭上眼慢慢深呼了一口气，逐渐平复后，对箫南熠说道：
“熠儿，你先退下罢，改日朕再让你过来，”他对福景说，“来人，请二皇子下去。”
“谢父皇，儿臣那便先行告退。”
“恭送二皇子！”旁人高呼。
箫南熠紧赶慢赶的匆匆小跑出了殿门，刚走过门边，就喘的一时缓不过来，他撩起袖口常备的帕子，一把抹净额头的汗滴——就在那坐着的一会儿出了一身的冷汗——生怕箫寒降罪到旁人头上。
箫南熠又回头看了几眼，确认无误后又大步向前走了两步。
“殿下！殿下要去哪啊？”箫南熠身边的小侍仆在后面跑着朝他喊道。
箫南熠也不知道自己如此慌慌张张到底是因为什么，听闻又在脑中思考片刻后，说道：
“呃……是要去哪呢……去，”他突然想到，“来人起轿，去箫府！”
殿内。
福景看着这场面形势不对劲，赶紧过去给二人面前添上半杯浅茶，倒完转身离开殿内。
冯岱十分领情的小饮一口，箫寒看了两眼，没喝，冷静一会后又慢慢坐了下来。
“朕不是曾听你老家就在邑靖郊边的小城吗，来去不远不近，如何又突然想着去穆城？”
冯岱还是那套说辞：“老臣孤老终身，这时候回乡，只能坐等一条老命归西，干脆不如……”
话没说完，箫寒就打断了他。
“你甭跟朕来这套！你说这话谁信。”
冯岱不说话了，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箫寒。
“说到孤身一人……朕也早想问问你，这么多年来你怎的也不去找一个体面的呢？”
冯岱似是有些惊讶箫寒会问这个，沉默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坦然道：
“成就再高，终是过去。厮人再爱，终是过客。”
“哼哼，”箫寒低头笑了笑，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懂他说的这文化句子，就问：“厮人怎么就成了过客呢？”
“因而厮人已逝，便终究变成了过客。”
冯岱大抵也不知是怎么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愣怔了片刻。之后还是箫寒出口问道：
“……怎么死的？”
他没问什么什么时候死的，他问的是怎么死的，因为他能听出冯岱话里间的怨。
“臣不知道，死哪的都不知道，信都没有一个就没了。”
两人再次无言，就这样默默等着过了一会，箫寒小心翼翼的抬了抬头，正好对上冯岱依旧平和的视线，两人相对不禁笑过。
“国师。”箫寒叫他。
“陛下……”冯岱本想纠错箫寒的称呼，不过箫寒并不在意。
“你可知当年为何朕要你留下来？”
冯岱举头往向天，假作思量了一阵，推敲过后说道：
“天子的主张，哪是微臣一皆凡夫俗子能够知晓的呢。”
听闻箫寒笑了笑，然后稍微低下头意味深长的对冯岱淡淡说道：
“您这么多年，知道的人和事儿不比朕少。”
“这些话说多无益，臣今日来此也并非为了这些。”
“你要去穆城，”箫寒仔细斟酌一番后，问道，“想必迟雎也要去罢。”
“那就是他自己的意愿了，臣并不知晓他跟不跟去。”
您瞧瞧冯老爷子说这话说的多有意思，人喝大了估计都没能他一个老爷子会说。
箫寒信他个屁，但碍于情面又不能直接骂过去，这要是换一个人……把箫郁昀换过来，鞭子直接就抽过去。
“迟雎为什么要去穆城……”箫寒突然觉察过来，“穆城……宁城，穆城同宁城倒是不远不近，他是为了去宁城？”
“迟雎是要去宁城找徐岑？！”
箫寒一说宁城就想到徐岑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就气急攻心。
“臣不知。”
箫寒皱起眉，冲冯岱吼道：
“一问三不知！朕说什么你都给朕不知！”
“臣惶恐，不知陛下的意思。”
“你！”
“陛下息怒。”
箫寒忽然顿了两下，而后挑了挑眉，语气又静了下来，淡淡说道：
“去吧，看他和徐岑到底要在宁城闹成什么样。”完话又“啧”了一声，“朕许了，要去就去吧，眼不见心不烦。”
冯岱扬眉，略显激动的原地跪下，给箫寒行了一个大礼：
“谢陛下，老臣谢过陛下。”
箫寒看着冯岱，没再说什么。
“既然如此，老臣来此也不早了，陛下要是无事，老臣就先退下了。”冯岱片刻过后说道。
箫寒对着冯岱瞪了一眼，似是在责怪他的置若罔闻。
“走吧！走吧！早点走。老不死的东西还要陪着那些乳臭未除的在这给朕闹！”
冯岱只当充耳不闻，伏案顺势撑起身，右手推翻面前的小杯清茶，茶水顺着桌上的红木自带的纹理淌出一片水印，倒影出屋梁上的龙腾彩画。
冯岱垂首走上殿中，两臂如抱鼓般向前伸去，双手举在胸前叠合，自上而下，由内而外——朝前行下拱手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慢慢道来，“老臣告退。”
一步跪，二步踏，三步跨——
“国师，当年朕敬你不屈贵贱，才高八斗，学富五年，”箫寒道，“今这一别，朕同你怕是缘分尽了。”
冯岱踏过半阶玉槛，听闻并未转身，却是回过头看向刚才自己坐上的位置。
“陛下的缘，冯某受不起。往后只要陛下一言出，冯某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停下，又说：“只是怕臣心有余而力不足，陛下往后还是莫再徒劳往返了。”
“呵呵，”箫寒自嘲一般讽笑了两声，然后荡气一嗥：“叫迟雎安分守己，别整天给朕面前作妖。”
“冯某知矣。”冯岱说。
说完跨下终槛，再不回头。
箫寒呆滞的看了一会儿天，又望了望冯岱的那杯茶，继而无意推倒自己面前这杯。水泼在桌上，箫寒掂着指尖去点面上那滩茶。
茶凉了，也浊了。不干净了。
箫府。
“玄易！箫玄易！箫郁昀！”箫南熠走在院子里，逗逗这花，惹惹那草，双手持于背后，挺起胸在那边走边叫唤：“本王来了怎么都没个人过来迎啊？！”
箫府的掌事三步并作一步冲箫南熠迎面跑过了，差点没摔着，给箫南熠吓得往后跌。
“诶呦诶呦……老奴…见过…殿下。”那掌事的悄语的给人行礼，说了不如没说，苍蝇都听不出这老人家在嘀咕什么。
“怎么说话都没个声的，”箫南熠小声说，“你家世子呢？”
“回殿下，少爷还在里屋困觉没醒来了。”
“啊，那赶紧叫他起来吧，就说本王在书房要等同他一齐议事。”箫南熠小孩故作大人莫样说，“去吧去吧。”
“……是。”管事的转头离开。
箫南熠又在府里溜达了一圈，就看到院里门后的一桶大缸，看着脏的不行，箫南熠嫌弃的皱皱眉，赶紧走到边上离得远点，心觉箫郁昀真是有病才会把这大东西摆在自家院内。
他走到一旁，又忽然看见缸外外贴了张白面，纸上看着还用黑笔描着字，他虽然嫌但还是往前踏了几步，看清了上面的三个大字，
——迟府赠。
哦，箫南熠睁大了眼，刚刚本来都快忘了来此是要同箫郁昀讲什么，见到这封名又忽然想起来了。
“干什么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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