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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无人城(3)


  1.
“当然。”项青樾说道,“你当然还可以见到明日的太阳。”
她已拿起了桌上的长枪。
龙舌枪刃映着冰冷的月光。
无尽的长夜。
无尽的长街。
街头的风卷起大漠的黄沙,簌簌飞旋撒向破败的城墙,城墙头上杂草丛生。
项青樾已经上楼,带着她的长枪——八宝陀龙枪。
也许长风镖局这次押的所有物镖,都不及这一杆长枪。
付青霄好像一下子突然换了一个人。
白衣如雪。
衣上有血。
潘大壮的血。
他的腿竟然一点都不抖,一点也不软了,就好像刚刚怕项青樾怕的要命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他的眼神也不再飘忽不定。他静静看着楼梯转角的黑暗,眼神沉静如一汪池水,深邃异常。
没有灯。
但有光,月光。
迷蒙的月光如纱似的笼罩着这个寂静的空城。就像一张网,将城中所有生命网在其中,难以逃脱。
乌鸦嘶哑的叫声远远传来。
付青霄坐在窗下,轻轻抚摸着他的剑。剑锋寒凉如冰。
项青樾没有睡。
因为她担心睡了之后就再也无法醒来。
长枪在侧。
枪身游龙攀附。
传说这是西楚霸王所持长枪,价值连城。
传闻项青樾就是西楚霸王的后代。
江湖中唯一的女霸王,武功盖世。
只有她才配得上这八宝陀龙枪。
项青樾盘腿坐在床上,手上紧紧握着八宝陀龙枪,手背上已迸起青筋。
门窗紧闭。
风被挡在窗外,只听到一阵一阵“噼里啪啦”的碰撞声,除此之外还有阵阵类似口哨的声音,那是风声穿透门缝和窗缝的声响。
月光苍白,淡淡的,透过窗户,斜照而入。
项青樾脸色阴沉。
又黑又干的皮肤在月光下看起来就像城墙下的枯树皮。头发也是干枯卷曲着,上面满都是沙粒。
如果不是她手中的八宝陀龙枪,恐怕就算是火眼金睛也无法看出她就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女霸王”,因为在人的印象中,霸王的模样不该和乞丐一般。
可她偏偏就是如此。
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人都将她看做乞丐。
一个有着一杆长枪的乞丐。
也许有些人还会觉得她是个疯子,还会离她远远的。
因为疯子在人的严重一向是可怕的,更何况还是手中握有长枪的疯子。
窗后是客栈的后院。
长风镖局的马车都在外面,然后还有专人看护存放在马车上的物镖。每个人都强打着精神,使劲瞪大自己的眼睛,不敢有丝毫懈怠。
项青樾将窗户轻轻推开了一个缝,悄悄看着楼下的车马。
付青霄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被拴在最边上。围着拴马的木头柱子转圈,看起来就像个幼稚的孩子一样,无聊的在那里自娱自乐。
马蹄声如鼓点。
轻而入耳,响在心头。
挨着那匹马的旁边是一辆马车,车上有一个紫檀木雕花的大箱子。箱子边上嵌着镀金花纹。
车上坐着两个人,一左一右。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搭着话。
手中长剑无鞘,剑锋锋利,映着月光,寒霜一片,像是时时刻刻都准备着战斗。
2.
一刹光芒。
只听“砰”的一声,那马车上的箱子突然炸裂开来。
木片四下飞散,镀金花纹飞刀似的飞旋而出。
只听“哆”的一声便深深嵌在项青樾屋子的窗框上,与此同时,车上的两个人飞身一起,衣袂飞扬,同时掠上房檐。
剑光如水,撩起一片惊澜。
剑风冰冷如刃,剑锋冷若冰霜。
箱子中竟突然炸出一个人来。
这人手持长剑,黑衣黑袍,连脸都被黑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惊艳的眸子。
长剑已横扫而出。
剑气破人眉睫,势如摧山。
项青樾已然感到刺骨的寒冷。
她已握紧手中长枪。
只见她用力一挥,寒光一闪,正面迎上来那黑衣人的剑,猛的一击,震得窗户都已碎成粉末,沙尘似的四下弥漫飞散。
项青樾翻身掠出,雁子似的腾空而起,长枪若游龙,翩翩而舞,枪刃龙舌映着惨白的薄凉的月,一刺,一扑。
破空之声连绵不绝,风声灌耳,剑气如虹。
黑衣人手持长剑,却如使长枪,招式竟与项青樾一般无二,一刺,一扑,一拨,一搭。其中又与剑法完美融合。
上撩斜劈,前扫后刺,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虚中有实,真中有假,变化莫测。
一剑惊鸿长空落。
枪挽繁华落九州。
二人身姿轻盈如云燕,手中枪剑光影乱。
长枪搭长剑,长剑挑长枪。
几十回合未分胜负。
项青樾怒道:“你究竟是谁?胆敢前来害我?”
黑衣人也道:“你又到底是谁?”
声音清冷,竟也是个女人。
项青樾眸光一沉,喝道:“你若不说,我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可曾听闻塞外‘女霸王’?正是在下!”
黑衣人冷笑道:“女霸王也不过是个女人。”
项青樾面色一凛,嘴角紧闭,微微下垂,手中长枪一挽枪花,枪刃龙舌突的自下横扫黑衣人下盘。
只见黑衣人倒掠而起,翻身向下,衣卷起长枪,脚点枪杆,身借长枪之力,腾空飞旋而上。剑若长蛇,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前忽后。
项青樾眉头紧皱,连忙收枪回防,不料胸前空门大露,而那黑衣人的长剑却就像长了眼睛,突然变了剑路,自上而下,斜劈项青樾前胸空门。
“哧”的一声,血珠子飞溅。
项青樾落叶似的掠下房檐,长枪也落在一旁。前胸赫然已被那人手中之剑划开一道尺余长的伤口。
她抬头狠狠盯着檐上之人,一字一顿道:“是你自己不想活,不怪我。”
黑衣人冷嗤一声:“不怪你。我从不会怪任何人。”
项青樾嘴角一扬,不屑道:“即便我杀了你?你也不会怪我?”
黑衣人语气淡淡,缓声说道:“你若杀我,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我若杀你,也望你莫要怪我。”
项青樾眼神轻蔑:“我绝不会怪你。”
黑衣人不说话。
项青樾继续道:“因为你绝没有机会杀我。死的人,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3.
剑。
软剑。
袖中软剑。
项青樾袖中竟然还有剑。
但闻一声剑吟,袖中软剑已被抖得笔直。
剑锋薄而锋利。
项青樾用指腹轻抚剑刃,皮笑肉不笑,道:“葬在这孤寂的长夜之中,岂非是一生的遗憾?”
黑衣人也轻抚过掌中长剑,眼神爱惜的盯着那剑刃,就像深情的凝视着眼前的爱人。
可她的声音却如这冰冷薄情的月光,疏离遥远,只听她缓缓说道:“孤寂的长夜,从来都不是孤寂的永远。孤寂的空城,才是一切繁华的终点。”
项青樾目光一闪,冷声道:“葬在无人的空城,便是你生命的终点。”
话声未落,剑风已起。
天地孤寂,肃杀之气,席卷而来。
城外黄沙飞扬,城内剑气飞舞。
无人城,无人城!
没有人可以走出这座城。
只有死人。
项青樾剑法走势诡谲多变。剑剑相连,无缝无隙。剑风呼啸而至,忽又回旋而起,落叶纷飞,簌簌发响。
雪白的剑光,层层叠叠,如大海中翻起的白浪,又如天边滚滚的云海。纷飞的雪花,卷起无尽浪沙。
剑吟宛若龙吟,细碎入耳。
轻纱掠肤,柔和似水。破竹之势,摧山之力。刚柔相济,方为不败之地。
雷声滚滚,闪电齐鸣。
风不及止,马不及停。
项青樾仿佛已和她手中的剑融为一体。
纷纷乱乱,剑影密集。
可黑衣人却也不落下风。
剑锋紧追不舍,断前路,封后路。剑刃左右忽闪,剑光一片惊鸿,涟漪渐起,势破山河。
夜风微凉。
乌鸦嘶叫声远远传来。
沧桑的鸣叫,在这漫漫的无尽的黑暗之中,愈发显得孤寂而诡异。
树上的猫头鹰瞪着一双铃铛似的绿色的眼睛,剑光一闪而过,它的头却突然像被人折断了骨头,猛然转到了背后,紧紧盯着战的正酣的两个人。
眼神直勾勾的,动也不动。
幽绿色的光远远望去就像挂在树上的两盏小灯笼。
大战未止。
院中的马匹早已察觉到危险的来临。马嘶声、马蹄声纷乱不息。
角落里拴起来的猴子也尖叫不停。
这猴子是跟随长风镖局走镖的车队来到这里的。传闻,“系猕猴于马坊,令马不畏,辟恶,消百病也”。
走镖之人近路好说,远路便自然少不了马匹,马匹健康,百病不侵自是好办。但这马匹若是在路上生病,耽误日程,便是大事,而这又恰好是常见之事,跋涉千里,人的身体都难免受累,更何况马呢?
所以就有了这只猴子,它的存在,便是让这些马匹减少生病,使走镖途中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猴子此时此刻正紧紧搂着角落里的拴马桩,龇牙咧嘴,眼睛眨也不眨的瞪着房檐上剑锋的二人,凶狠的模样似乎恨不得也飞上去和她们大战三百回合。
长风镖局的人乱作一团,这个人牵马,那个人喊人。车马粼粼声响彻整个空城。
马厩里的粮草散落的到处都是,马在上面来回跑,到处都是马蹄印。
付青霄还靠在窗前,手中剑光凛凛。
神情淡然,恍若无事。
“你看,果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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