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她发完这些，又忽然感到疲倦不堪，于是仰头靠进椅子里，合上了眼睛，她很想就这样直接仰头就睡，一觉睡到明天非起不可。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了一条微信：谢谢。
聊天框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林屿回了消息，说：等你到家了我们再说这个吧。
季久说：好。
又过了两分钟后，林屿又来了条消息，是两张挂毯的照片。
他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似的说：你觉得这两天哪个好看？
季久疲倦地打开图片看了一眼。
这两张挂毯都很漂亮，都是线织的，一条是波西米亚风的，色彩厚重，带有浓厚的民俗特色。
而另一套则带有点希腊风，花样繁复，上面有一个不知是女王还是女巫般的女性角色，颜色厚重，但相当漂亮。
季久想了想，问道：挂你新家？
林屿说：嗯。我妈让我选一个。
季久说：这得根据你新家的风格来选择。
她按下发送键后，又立刻敲着字，说：你房子还没过户吧？
林屿立刻发了九张照片过来，立刻就将季久的回复给刷了上去。
照片没能立刻加载出来，季久也不急，便等着它一张一张地显示出来。
这时，林屿说：我委托给律师办理了，一个月内应该能办下来。
季久等到照片都加载出来后，点开第一张看了起来。
林屿看上的这栋房子是已经装修过的，现房主的家具都在，打扫的也很干净。
屋子看起来很复杂，并且非常具有艺术感——这是季久的第一印象。
房子的总体色调偏深，以木色、灰色和墨绿色为主要色调，家具恰到好处地布局在每一个地点，沙发的对面装有一个壁炉，壁炉旁边则是宽大的电视机。
沙发后面的墙壁挂着好几副小型油画，画作下方则摆放着一整排的柜子，上面则堆满了艺术品、绿植和鲜花。
从客厅通往阳台的过道里有一扇玻璃窗，正如林屿之前所讲的那样，是三角顶的，像童话中森林小木屋的斜顶，旁边依稀可以看到米粉色的薄纱和厚重的墨蓝色窗帘。
季久看完所有的照片，大概了解了林屿的布局，想了想，回复说：看你自己更喜欢哪条，你自己喜欢更重要。
林屿说：你喜欢哪条？
季久愣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有些失落，仅剩的那么点好心情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不情愿地打着字，说：我喜欢哪条不重要，我又不住那房子，你自己喜欢就好。
林屿说：给我点参考意见。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季久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看了看两张挂毯的照片，最后回说：就我个人的意见，如果非要选的话，还是觉得希腊风那条更搭一点。但是如果有别的选择的话，我觉得这两个都不搭。
林屿说：我妈最近不是迷上了古玩嘛，对这种比较复古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她让我选一个，我也不能拒绝吧。
季久想起熊希的样子，笑了笑，又想了一下，说：她更喜欢哪条？你直接选她喜欢的那条吧。
林屿回说：她让我自己选。
真是她一贯的作风。季久好笑地想，回说：这说明她也挑不下来，你就和她说两条都要了吧。
林屿立刻回说：那我也不能两条都挂上吧？看起来多不好看啊。
季久说：换着挂呗，或者平常收着，她们去你那儿的时候再挑一副挂起来。
林屿回了个无奈的表情，不再说挂毯的事了，问说：你今天一个人拍摄？
季久想了想，回复说：和絮文一起。
林屿立刻说：你见到她男朋友了？
季久回了个嗯字，又回了一条补充说：看起来还行。
林屿说：第一印象不一定准确，而且往往不靠谱。
明明只是一条文字短信，但季久看着这些字却能够想象地出林屿说这话的样子，好像他就在她的身边对她说这句话一样。
——他一定是微微皱着眉头，眉眼间带着些担忧，但总体看起来却很平静，声音柔和又冷静，让人感觉他只是单纯地在叙述自己的看法而不是在反驳你的观点或者要将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你。
季久眨了眨眼睛，盯着聊天框里林屿的头像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回复说：那是她个人的私事，我管不了，也不打算管。
林屿说：嗯。对了，你回去后别忘了去物业那儿拿快递。
季久想起昨天傍晚的时候林屿确实说过给她寄东西的事。她问道：你给我寄了什么？
林屿说：你回去自己看吧。我昨天傍晚陪我爸妈去逛古玩店，给你买个了礼物，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季久皱起眉头，心中忽然莫名地感到有些不舒服，连打字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她说：林屿，你真的不用这样的。
林屿似乎想到了季久会这样说，季久的消息发过去后，他立刻发过来了一条，说：我就是正好看见，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就顺手买了，没别的意思。就像你之前说的，我们俩还是朋友，送个礼物没什么吧。反正我搬家的时候你也要送我点什么的。
这话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季久心情复杂地想。
这正是莫时泷对她用的那套说辞，也是以前试图约她的人的说辞。
但林屿这话她想不太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回说，我回去看看再说吧。
林屿说：嗯。
童话主题乐园离季久家不远，开车半个小时就到了。
季久进了小区后就下了车，让团队先回去了，自己则去物业那儿取了快递，不急不慢地散着步回了家。
到家后，她立刻拆开了快递，里面放着的是一个白色的盒子，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穿着灰蓝色裙子的芭比娃娃，她一眼便认出了这是silkstone蓝色圆舞曲。
季久顿时感觉心情有些复杂，一半是欣喜，而另一半则是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受。
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将芭比从盒子里拿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整理好思绪，找到手机，给林屿打过去一通语音电话。
林屿立刻接通了电话，开口便问她，“你到家了？”
季久张开嘴想回答说已经到了，却又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干的厉害，只能硬挤出一个嗯字。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装芭比娃娃的盒子的盖子盖起来，有些突兀地说，“我今天也买了一个芭比娃娃，在童话主题乐园买的，不是经典款，就是现在市面上普通在卖的。”
“你看到快递了？喜欢吗？”林屿问，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的。
季久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到沙发上跌坐了进去，一边点开了扩音，将手机扔到一边，说，“看到了，谢谢。但是你不用这样的，林屿，你不用送我这个的。”
林屿说，“你不喜欢吗？”
“我喜欢。”季久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又将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沙发背上，说，“但是，我不用你送我，林屿。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送我这个。”
“我刚刚说过了，就是突然看到了，想到你了。”林屿说。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你难道一次都没有看到过芭比娃娃吗？”季久好笑地说，声音又细又沙哑，听起来有些像是在嘲讽。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轻轻咳嗽了一下，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以前看到芭比娃娃的时候没有想起我，现在突然想起我来了？”
林屿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不是。”
季久笑了一下，挪了挪腰，躺了下来，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似地说，“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你可以说我太势力了，但我总觉得，没有人是会无条件的对一个人好的，你给与别人就总是会期望着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回报的——那么，你期望着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林屿。”
林屿沉默了一分钟左右，再次开口时季久觉得自己听到了他轻叹了口气，但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说，“我这段时间在反思我自己，季久。”
季久没有问林屿他在反思什么，也没有说他不用这样的之类的话，她是真的觉得有些累了，就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林屿好像也不在乎她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很害怕。”
季久想问林屿在害怕什么，但她却又无缘由地抗拒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便没有问这个问题。
季久没有问，林屿便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
他轻飘飘地说，“我的生活里没有你了，季久。”他说着停了下来，电话里传出了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一次出了声，说，“我害怕你后悔了。”
“后悔什么？”季久问。
林屿又一次沉默了。他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季久都怀疑自己的手机听筒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不是不小心挂断了电话。
就在她想要不要结束通话的时候，林屿沙哑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闷闷的，说，“我怕你后悔和我结过婚，我怕你后悔你爱过我，我怕你觉得，你当初是眼瞎了才会喜欢我。”
林屿的这番话着实是超出了季久的意料，她吃了一惊，眨了眨眼睛，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待她反应过来后，她轻笑了出来，用轻柔的，几乎叹惜的声音说，“我不后悔，林屿，真的没有。”
说完这句，季久似乎听到了听筒里又传来一声长长的急促的呼吸声，不知道是叹气还是深呼吸，她也不想管。
接着，她又听到林屿说，“我也很害怕，以 后我的生活里没有你了。”
季久没有回答。
林屿又接着说，“我不要圆拱形窗户了，事实上，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根本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它只是在那里，只是房间的一部分，和房间里面的其他装饰品或者书籍没有什么区别。”
“我承认，是我想要它的。”他接着又承认说，“装修的时候我确实下意识地想到了它，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真的没有再特别的注意到它过，如果你之前提出想要把它改成别的什么，我都不会有任何的反对意见的。”
他停顿了一下，季久隔着电话听到了他的吸气声，她觉得他好像在和她说话，又觉得他好像没有在和她说话。
他说，“我的周围人其实很多，工作人员也好朋友也好，其实挺吵的，我也很忙，可是我总是觉得我能听到你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压不过你的影子，我总感受想到你，就好像你人在我的身边一样，可是你不在——你已经走了，我很害怕。”
季久有些艰难地张开口，头一回觉得说话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
此时有千万种情绪在季久的胸口游动着，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又究竟在想些什么，她也不想去细细琢磨，不想管了，只是顺从着自己的内容和理智，问出脑海里最清晰的那个问题——
“你爱我吗，林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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