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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落水


陆嘉礼耳红了。他应该想想之前发生过什么,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戚卓殊居然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不仅如此。她扬眉说:“逃婚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陆嘉礼诧异地看她一眼:“这种事情,”他低声说:“没必要道歉。”

        他已经想开了。像萧言晏说的那样,李夏景闹自杀,那毕竟是一条命。虽然他以为戚卓殊不会接受这样的威胁,可是……他压抑着心中酸涩,客观理性地想:她喜欢李夏景,所以愿意接受他的威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什么好计较的呢?他只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相比于他,戚卓殊更喜欢李夏景。

        ——可现在,戚卓殊并没有疏远他,甚至愿意和他开玩笑。这是不是说,虽然做不成情人,但她们可以成为朋友?这样,就够了吧。

        这样就够了。陆嘉礼坚定地想。

        “道歉确实没必要,”戚卓殊赞同地点头:“只是觉得你需要。”

        陆嘉礼忍不住看她一眼:“你这么说,我会觉得,”他斟酌语气,有些自嘲:“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戚卓殊重复一遍,笑了:“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你喜欢我,”陆嘉礼笑中嘲讽意味更浓了:“可你却——”他险险收住话头。

        压下怨气,他抿紧嘴唇,控制那股冲动。电光石火间,有什么豁然贯通。他恍然抬头:“你是不是……”

        戚卓殊下意识反问:“什么?”

        “你,”陆嘉礼面色复杂,疑问的语气中有些捉摸不定的意味:“不是为了李夏景?”

        “为了李夏景?”戚卓殊表情古怪。

        陆嘉礼脸上却散发出丝丝光彩,嘴角压不住地上扬:“我明白了。”

        他想起来了。那天他追问理由时,她说的是“不想结婚”,而不是“李夏景”。只是他钻进牛角尖,将“不想结婚”等同于“不想‘和他’结婚”,被后种可能刺痛的意识开启了自我保护,选择了自己更容易接受的可能,便将理由按到了李夏景的身上。可就在刚刚,在戚卓殊说喜欢时,他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她只是单纯不想结婚呢?无论是他、还是李夏景。那么,她逃婚时去见李夏景,或许只是顺便。

        尽管仍然有解释不通的地方,尽管推测中用了多个“或许”。但就像当时他选择了更容易接受的理由一样,他再次轻而易举地接受了现在的理由。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自己,也不是因为她更喜欢李夏景,而仅仅因为她不喜欢结婚。

        被承诺又毁约、被订婚又逃掉的事实已经被抛在脑后,刚刚做出的“只做朋友”的决定也见鬼去了,陆嘉礼越想越坚定自己的看法,向来情绪起伏平缓的脸上露出了粲然的笑意:“那我可以重新……”顿了顿,他语气郑重几分:“追求你吗?”

        戚卓殊笑意加深,正想说什么,就听到李夏景的声音:“卓殊!”

        李夏景和谢林下结束谈话时,戚卓殊已经走远。他们一路找来,远远看到她和另外一个人的身影。谢林下本不想打扰,可李夏景已经叫出声来。戚卓殊循声看去,见到谢林下,便中断和陆嘉礼的谈话,走到去问她事情谈得怎么样。

        李夏景简单交代几句,大概意思是当年经历过那件事的领导基本已经不在,谢林下调动回来的阻力不大,但是这几年学历贬值,立恒初中对教师水平的要求有所提高,谢林下先前又长期执教小学,即便能够调动,短时间内也无法获得与她十多年教龄匹配的待遇。

        戚卓殊觉得问题不大。在立恒教初中,待遇再差也比在山沟教小学好得多,关键是谢林下的意思。

        可谢林下没有拿定主意。她低头揉捏着指尖,半晌叹了口气:“卓殊。”

        戚卓殊应声:“嗯?”

        谢林下问:“你有坚持了很久的事情吗?”

        戚卓殊认真说:“和你做朋友算吗?”

        “算。”谢林下也笑起来:“但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那可能没有吧。”戚卓殊托着下巴想了很久:“小学的时候我想当联合国秘书长,觉得它是全世界最大的官,初中的时候我务实了一点,觉得还是当科学家比较靠谱,高中的时候我想像我妈那样开公司赚很多钱,等到了大学我发现当演员来钱比较快,可是读研的时候我又觉得还是教授格调高,但是毕业后——我却到处旅行。”她噗嗤一笑:“我唯一坚持的大概就是‘不坚持’——这是我的理想。”

        在“坚持”被视为美德的时候以“不坚持”为理想,或许有人听了会笑,但谢林下却感慨一声:“真好。”她声音很轻也很真诚:“你有一个理想,然后你做到了。可是我……我有些坚持不下去了……太辛苦了,真的太辛苦了……”

        她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我以为发生那件事已经让我很痛苦了,但现在我才发现,在物质条件面前,那些流言蜚语的攻击根本不算什么。我坚信我是正确的、我没有错,哪怕我选择了逃离,但我心里还是坚定的。可是我没办法吃苦……你懂吗?”她靠在树上,垂眼时眼角延伸出细纹:“明明我自己家里也很穷,可我还是没办法吃苦。我觉得坚持理想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可是我又舍不得放下。我已经坚持了这么久,如果放弃的话,我这十年不是没有意义了吗?”

        “我懂。”戚卓殊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砂纸一样粗糙的皮肤,说:“我也很能吃苦。为了拍好一张照片,我能一动不动趴一天,能在冰天雪地里走几个小时,能靠安全绳在悬崖边上吊很久——但我过不了苦日子。我知道自己过不了苦日子,所以我从来不勉强自己。”

        谢林下不说话。

        戚卓殊问出来:“你能勉强自己吗?”

        如果能勉强,就不会痛苦。如果不能勉强,也不会犹豫。最怕的是处于两可之间,进退不得。谢林下就处在这个状态。她想向戚卓殊求助,可戚卓殊帮不了她。她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人生追求更是两样,过多的影响只是干涉,谁也不能为彼此负责。

        谢林下在树旁倚了很久,吐出一口气。她抱了抱戚卓殊:“抱歉,刚回来就让你跟着烦心。”

        “没事。”戚卓殊玩笑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要是不说,不知道又要憋多久。”

        谢林下赞同地笑:“在学校我不敢说这些,显得我很不高尚。”她伸个懒腰,站直身体,像把负面情绪都摆脱掉,说:“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戚卓殊拍拍她在树上蹭到的灰土,扭头去找李夏景,很快在湖边看到他。萧言晏去了趟厕所就再没回来,眼下湖边只有陆嘉礼和李夏景,两人正在说些什么,戚卓殊听不见,但总觉得和自己有关。根据经验,这种情况下她还是别去掺和,便和谢林下往另一边走去。

        李夏景找上陆嘉礼自然因为戚卓殊,但他看起来彬彬有礼,笑容优雅,仿佛见到了好友而不是情敌,主动伸出手来:“陆先生。”

        陆嘉礼没有握手。

        李夏景面色不变地收回手去,仿若随口一问:“听说,陆先生的母亲有位前夫……哦不,是前、前夫。”

        陆嘉礼面色微变,很快垂眸掩住情绪,声音平稳又矜持:“和李先生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李夏景微微一笑:“只是有点好奇。”

        这话没头没尾,陆嘉礼有些莫名其妙。察觉李夏景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打转,他想问,又咽回去。

        李夏景没有解释的意思,转而看向远处的戚卓殊,忽然说:“我不会输的。”

        陆嘉礼不想和他说话。等到那边话题结束,他打算过去,却被李夏景拦住。

        “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好奇,”他的脸上透着令人不安的味道,说:“如果我们两个都掉进水里——”

        陆嘉礼还在等待他后半句话,不想李夏景突然伸手在他后背用力一推。陆嘉礼猛地抢出去,尚未稳住身形,身后又冲来强劲的力道。千钧一发之时,他抓住了李夏景的腿,带着他一起掉下去。

        水中响起巨大的浪花声:“噗通!”

        刚走出的戚卓殊吓了一跳,连忙回首。

        湖边空无一人,湖水中却溅起两大团水花。两道人影在水中毫无章法地翻腾着,眼见着要沉下去。

        她掏空口袋,甩掉鞋子,猛冲过去扎进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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