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末路
酉时将近，落雪依依。
肖淮坐在床边，目光划过纪云生安静的睡颜，心中的不安却未曾得到片刻的纾解。
他抬起手，用指尖抚平了纪云淡蹙的眉心，一路滑落在男人好看的嘴唇之上。
吉光片羽的画面自他脑海中划过，那个带着淡淡酒香的吻充斥着他的感官，却也将细碎的疼痛从他心中蔓延开来。
这或许，是他们此生最亲近的时候了。
但肖淮却又不肯死心地想道——如果今夜太子没有动手，他和纪云生之间是不是还会有别的可能？
然而，事与愿违。
就在他的念头刚刚萌生之际，一阵喧闹之声突然从门外传来。
肖淮面色一沉，出了厢房，走到院中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主子，外面来了一位姓陆的公子，吵着闹着要见曲姑娘。”
“陆守桢？”肖淮寒眸幽深，冷冷说道：“带我过去看看。”
片刻过后，当肖淮穿过石径来到前院的照壁之时，就见陆守桢穿着一件灰色大袄，正与府上的小厮们互相推搡。
“让我进去！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敢拦我？！”
听到男人的叫嚣，肖淮目光淡淡扫过他身后的马匹和细软，眼眸中顿时划过一道了然的锋芒。他上前几步，扬起一抹闲适客套的微笑：“陆公子，许久不见，风采更甚从前啊。”
“肖淮！”陆守桢横眉倒竖，立刻冲上前，高声质问道：“红绡是不是在你这儿？！”
“曲姑娘？”肖淮一愣，满脸惊讶地问道：“她难道不在天外楼吗？”
“肖淮，你别给我装了，”陆守桢一把拉住肖淮的前襟，气势汹汹地说道：“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回过天外楼，除了你这里还能去哪里？！”
“陆公子这话从何说起，我和曲姑娘不过是有些生意上的往来而已。”
“她不是喜欢你吗？！她难道没给你通风报信？！”
“通风报信？通什么风？报什么信？”肖淮一脸无辜，抬手指了指陆守桢马背上的细软：“陆公子找她干什么呢？是要出远门吗？”
“你还给我装蒜是吧，”陆守桢瞪着眼睛，怒不可遏地说道：“那你让开，我自己进去找。”
“陆公子，我这宅院虽然远远比不上你们临新公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但也不是你想进就进的，”肖淮目光锋锐，唇角轻挑：“若是真动起手来，你怕是占不到半分便宜。”
“你！我就知道她一定在你这里！”陆守桢满脸愤懑，扯开嗓子喊道：“红绡！红绡！你出来见我一面！”
“陆公子，我不是跟你说了，曲姑娘不在我的府中，”肖淮无奈地叹了口气，眼波一转，不疾不徐的说道：“不过，你要是愿意告诉我你之后的去向，我便将曲姑娘的下落说与你听，如何？”
“你说的都是真话？”
“那是自然。”
陆守桢沉默了须臾，咬牙说道：“好，我告诉你。”
肖淮点点头，朝四周摆手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待府中的小厮和侍卫散了干净，陆守桢环顾了一圈四周，走到肖淮身边，附耳说道：“我要去阜山。”
肖淮目光遽沉，蹙眉问道：“太子殿下……动手了？”
“她果然还是告诉了你，”陆守桢双眸黯淡，“听说太子方才派人去廷尉府拿人，宋桢不肯受诏，已经被就地格杀了。”
“太子派去的……可是京兆府的人？”
“是。”
“最后一个问题，国舅爷家里搜出来的谋反证据究竟是什么？”
“兵器和皇袍。”
“国舅爷负责大雍的军备采购，家中藏有兵器也不足为奇，”肖淮勾唇冷笑，毫不避讳地说道：“至于皇袍，定是你爹和五皇子他们设计陷害他的吧？”
“肖淮，这已经是你的五个问题了，”陆守桢冷着脸，神色阴郁地说道：“红绡的下落呢？”
肖淮丛善如流地点点头，微微扬唇道：“昨夜子时，曲姑娘已经离开郢都了。”
“离开郢都了？去了哪儿？”
“宜城。”
“你的家乡？！”陆守桢愕然抬头，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何没有和她一起走？”
“那陆公子眼下又为何要冒着危险来找我？”
“我还不是担心郢都大乱，她一个弱女子留在城中会有危险，才想着要带她一起走！”陆守桢脱口说道，随即语意一顿，恍然大悟地看向肖淮：“你是说……”
“是，我和你一样，”肖淮点点头，目光微凝，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在乎的人，还在郢都。”
“那你为何不带‘她’离开？”
“他有不能离开郢都的理由，所以我便只能留下来，用我的方式守着他、保护他。”
陆守桢闻言，眼底浮沉过各种复杂的情绪：“肖淮，你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同。”
“在陆公子眼中，我大概是个风流浪荡、阴险狡诈、满身铜臭的混世魔王吧？”
陆守桢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缓缓说道：“肖淮，我好像知道红绡为什么喜欢你了。”
“陆公子这话，我就当是夸奖了。”
陆守桢勾了勾唇角，不再留恋地抱拳揖礼道：“肖淮，愿你今夜得偿所愿，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翻身上马，朝着郢都的北门疾驰而去。
戌时方至，郢都之内早已是火光四起、杀声震天。
“主子，外面好像打起来了……”府宅之中，丫鬟们纷纷聚在厅堂之中，战战兢兢地遥望着远处升起的狼烟。
“不必担心，”肖淮眸色微澜，镇定自若地说道：“我们不会有事的。”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宅院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几个穿着京兆府官服的士兵挥刀劈开挡在门前的小厮，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高声喊道：“想要命的话，就把你们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在丫鬟们的惊呼声中，肖淮从容不迫地走上前，极为客气地拱手说道：“敢问几位，可是来自京兆府的军爷？”
“正是！”领头的一名官兵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命令道：“识时务的，就把财物都交出来，爷爷便饶你一条狗命！”
听到他的话，肖淮也不气恼，形容文雅地说道：“京兆府的沈玉朝是我朋友，几位官爷能否看在他的面子上……”
“我呸，谁知道这个姓沈的是谁，”领头的官兵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说道：“你少和我废话，我数五个数，你不拿出的话，别怪老子不客气！”
“是吗，”肖淮瞳眸一眯，抬眉嗤笑道：“那我倒想看看，你要怎么个不客气法。”
说罢，他飞身而起，力聚而凝、运劲挥拳，直直向几名官兵攻去。
刀光遽起，势若白虹。
可肖淮却全然不惧，凭借着快若惊鸿的身形在凌厉的攻势中往来穿梭。片刻过后，他夺过敌人手中的兵器，刀锋横扫、带着强横之意，划过对方的脖颈与胸口。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当几名同行之人被斩杀之后，领头的官兵慌忙丢下武器、跪伏在地，磕头作揖地求饶起来。
肖淮阴沉着脸，抬手拽住男人的头发，迫使他仰头看向自己：“说，你为何要假扮京兆府的官兵？！”
“好汉明鉴，我真的是京兆府的官兵啊！”
“你若是京兆府的官兵，怎么会不认识京兆府都尉沈玉朝？！”
“好汉，这都是误会啊，”男人拉扯着肖淮的衣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我本是廷尉府中的犯人，是太子命人将我们放了出来，编入了京兆府的府兵。他们说，只要我们帮助太子剿灭逆贼，就可以赦免我们的罪责……”
“什么？！”肖淮悚然一惊，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说太子将囚犯充作兵卒？！”
“是啊，不只廷尉府、还有中都官那边，整个郢都的犯人全部都被编入了京兆府的府兵……”
“那你为何不去，反而跑到这里来欺压百姓？！”
“我的功夫那么差，去和京辅的军队厮杀不是送死吗？我就想着，趁机来搜刮点财物……”看见肖淮陡然充斥着戾气的双眸，男人立刻变了神色，苦苦哀求道：“好汉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一定洗心革面做人……”
肖淮目光如刃，语调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我留着你，只会祸害更多的百姓。”
说罢，他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插进了男人的胸膛。
鲜血喷涌，洒落在院内的白雪之上。
肖淮站起身，丢下手中的长刀，对着府中的小厮说道：“把这几个人的尸首挂到宅院门口，看看今夜谁敢再来造次！”
“是，主子。”
看着小厮们抬着几具尸体，匆匆往门口而去，肖淮不禁低叹一声，嘴角泛起一个极为凄凉的苦笑。
将囚犯充作兵卒，不但战力不足，也失了民心。
太子走到如今这一步，怕是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了吧。
若是如此，等到天亮过后，胜败便将终成定局。
到那时候，他对纪云生的那些情思暗绪，大概只会凋零四散，幻作一场大梦成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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