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婚礼

翌日清晨，当肖铉带着门客和全族老小来到怀县之外时，四野安静的可怕，只余下呜呜咽咽、拂草而过的风声。

        肖远看了两位哥哥一眼，意气风发地纵马上前，高声喊道：“怀县诸人听着，我们乃是宜城肖氏。如今皇帝无道、民不聊生，我肖氏承前朝之血脉，愿举兵讨伐、复兴靖国！若是你们愿意开城受降，我们可携手同行，共襄大事。”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城楼之上就竖起了密密麻麻的几排弓箭。

        “看来，怀县是不肯受降了，”赵佑叹了口气，转头对肖铉拱手说道：“怀县是我的家乡，县令对我更是有知遇之恩，还请……夜明大哥手下留情。”

        “子护，”肖淮目光一凝，接过话头道：“怀县多山地，他们若想反抗，应该在山谷中设伏，而不会等到现在。我觉得，事情还有转机。”

        他的话音刚落，城头上便赫然出现了一名身穿官服、约在知命之年的男人。

        他探出身子，朝城楼下喊道：“请问，宜城肖夜明在吗？”

        “这是……县令大人。”赵佑仰着头，目光怔怔地说道。

        听到他的话，肖铉立刻打马而出，客客气气地问道：“不知县令大人有何见教？”

        “在下怀县县令陈巍，久闻肖公子大名。如今天下大乱、生民多艰，我愿率怀县军民投靠明主，但有两件事情须得肖公子亲口答应。”

        “大人请讲！”

        “这第一件事，就是肖公子进城之后，手下兵卒不得伤害我怀县百姓性命、不许抢夺我怀县百姓财物。”

        肖铉点头应诺，回头喝道：“所有人听着，若进城之后有伤害百姓性命、抢夺百姓财物者，一律按军法处置！”

        “好！那这第二件事，”陈巍话头微顿，沉声说道：“就是要赵子护娶我家小女陈秋纭为妻。”

        一语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看向赵佑。

        “子护哥哥，”肖远竖起大拇指，瞠目结舌地说道：“你当真……艳福不浅啊。”

        “子护，”肖淮挤了挤眼，满面促狭地说道：“你这番献身得城，若是传将出去，也可以算得上是蓝颜祸水了。”

        “肖海楼，你给我闭嘴！”赵佑红着脸，刚想给他一拳，就听肖铉朗声笑道：“陈县令，这第二件事，我得问问子护的意思。”

        肖淮忍俊不禁，煽风点火地说道：“子护，你还不赶紧过去？”

        赵佑听罢狠狠白了他一眼、翻身下马，径直走到了城楼之下。

        随后，他拂袍下拜，一字一句地说道：“子护早年和母亲相依为命、穷困潦倒，幸得大人和小姐照顾，才不至于流落街头。今日只要秋纭小姐不嫌弃，我赵子护自是欣然迎娶。”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陈巍眼中浮上了满意的神色，朝左右挥手说道：“开门！请肖公子进城！”

        伴随着“吱呀”的巨响，城门轰地一声被打开。

        众人远远望去，就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正遥遥立在门边，眺望着大军伫立的方向。

        赵佑的心口骤然一滞，他深吸了口气，一步步走到了少女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

        “你走得那天我就说过，”陈秋纭红着眼眶，烁光萦萦地看向对面的男人：“等你功成归来之时，我一定会站在全怀县最显眼的地方，为你接风洗尘。”

        “如今，我等了四年，终于等到你了。”

        夜晚的怀县，鼓乐笙箫、锦绸交错。

        伴随着一片欢呼声，赵佑和陈秋纭牵着大红色的同心结，缓步走进了县衙的前厅。

        肖淮站在兴高采烈的宾客之中，看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突然间就想起了庐阳的那个夜晚，想起了纪云生在他耳边的那句呢喃——“肖海楼，我是真的很想你。”

        而此时此刻，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礼官的高声唱喏下，一对新人三拜完毕，被众人簇拥着进入新房。

        可肖淮却在这异常的热闹之中，生出了几分悲凉和凄清。

        他自嘲一笑，从桌上拿起酒壶，走到了花园中的一处僻静所在。

        “二哥。”

        片刻过后，一个好听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肖淮回身看去，就见曲红绡正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青丝如墨、唇若点樱，端的是臻首娥眉、清秀无双。

        “席间那般热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除了你和赵大哥，我和别人并不算熟，”曲红绡走到肖淮身边，有些踟蹰地说道：“而且，我……有些担心你。”

        “担心我？”

        “我觉得，你从庐阳回来后，就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肖淮闻言，牵起一抹极淡的微笑：“不过是些伤春悲秋的小情绪，不碍事的。”

        曲红绡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哥是不是在庐阳的时候……见到了纪公子？”

        见男人骤然投来的目光，曲红绡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昨日帮你换戏服的时候，我正巧看见了你怀中的那根布幡。”

        听她这般说，肖淮黯了双眸，语调低沉宛如叹息：“那根姻缘签，不过是一声奢求、两方入戏。我和他之间，就是一场相逢无期的镜花水月罢了。”

        “在我看来、并非如此，”曲红绡凝视着肖淮的面容，低低说道：“我一直觉得，只要足够思念，想见的人就会来到你的身边。就像陈姑娘等来了赵大哥……”

        就像我，等来了你。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份好运气，”肖淮哂然一笑，扬起嘴角道：“对了红绡，我有事要先出城。明儿早上，你帮我跟子护说一声。”

        曲红绡闻言一愣，刚要开口询问，就听得一个没好气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肖海楼，你是想甩掉我吗？”

        “赵子护？！”肖淮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打量了一番身穿劲装的赵佑道：“你不去洞房，跑到这来做什么？！”

        “我来陪你去皋城，把你二姐救出来，”赵佑神情一敛，沉声说道：“若是我们带兵打过去，她的性命怕是很难保全。”

        “而且，我们在郢都的时候，曾和皋城城守何桑打过交道。此人贪财无耻、人品卑劣，我怕到时候他会拿你二姐的性命来威胁我们。”

        “这些事我一个人去做就可以，”肖淮眉峰蹙得死紧，出言拒绝道：“你新婚之夜，怎么能让陈姑娘一个人……？”

        “是她同意我来的，”赵佑眸色幽深一片，黯然说道：“而且，我今夜离开，众人便都知道，我和她之间，不过是一纸婚书而已。若是我今后战死，她还可以再嫁个好人家。”

        “子护，或许陈姑娘并不是这般想的……”

        “肖海楼，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赵佑打断了他的话，挑眉问道：“你到底还走不走？”

        “走。”

        赵佑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了厚厚一沓银票：“红绡，明日大军启程，若是秋纭和我娘愿意随军同行，就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她们；若是她们不愿随军同行，便麻烦你将这些银票转交给秋纭，让她务必收下。”

        “好，”曲红绡接过银票，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你们此去……一定要保重。”

        “放心，”赵佑拍了拍肖淮的肩，笑嘻嘻地说道：“祸害留千年，他不会有事的。”

        肖淮嫌弃地瞥了赵佑一眼，努努嘴道：“那你更不会有事。”

        看着两人互相揶揄的模样，曲红绡不由噗嗤一笑，忍俊不禁地弯了眼睛。

        那一刻，皓月当空，红尘万里。

        年轻的他们尚且不知，当烽烟落幕、尘埃落定，

        随着血火焚烧殆尽的，是他们朝生暮死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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