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问月
大周朝宵禁松弛，有左右金吾卫、巡使，以及京兆府的官差衙役等人巡街严查，维护治安，并不禁止夜市。燕安乘着马车从宫里出来，路过市集时，远远地听到那边传来欢声笑语。
她掀开车帘看了一会儿，绿蚁骑着马过来，“公主要下去看一看吗？”
想了想，摇摇头。
夜宴上出了那样的事情，她若是再没心没肺地出去玩，万一被御史揪住告一状，这回大皇女可没有心思替她拦折子了。
“直接回府吧。”
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应和着车轮辘辘的声音，缓缓向前行驶。燕安在极有节奏的晃动中昏昏欲睡，忽而马车一停，绿蚁敲了敲窗户，“公主，到了。”接着又说：“十六公子在门口等您。”
燕安一惊，瞬间清醒，她想起进宫之前的事情，摸了摸头上的红莲，还好好地簪着。她掀开车帘，看到公主府门前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怀舟的臂上搭着披风，手上拿着冰糖葫芦，身边是正在啃糖吃的小盘子。
燕安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她在女帝身边紧张地陪了半个晚上，此时此刻才真正觉得放松了。几步走到怀舟身边，问出了她一直困惑的问题：“为什么每次见到你，你都在笑？”
这么温暖，且如沐春风的、让人看到心情就跟着好起来的笑容。
怀舟的笑容一顿，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递给她，“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问公主。”没等燕安回答，他又说：“不过我觉得，若是不笑着，难不成要哭么？也太难看了些。”
“你说的对。”燕安转了转手中的冰糖葫芦，觉得有人挂念的感觉真好，不禁心情愉悦道：“笑起来总比哭起来要好看些。”
怀舟去集市尚且记得给她带礼物，她手头除了几根鸟毛什么也拿不出来。燕安有些愧疚，决定明天或者后天，也要送给怀舟一件什么可心的东西。
两人一同回府，在岔路分别，临走前怀舟忽然问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盘子掰着手指头没算出结果，燕安先一步答道：“好像是十五，怎么了？”
“没什么。”怀舟看了看月亮，感叹道：“难怪今日月亮这么圆。”
红泥和绿蚁将燕安送回房中，竟然一反常态地告退。燕安以为她们累了，毕竟这么晚了，于是大气道：“那你们早些去休息吧。”想了想，嘱咐道：“红珠也不用来了，我自己洗漱一番就睡了。”
“是。”几人齐声退下，临去时绿蚁忽然忍不住说了一句：“公主，若是属下在外面守着呢！”
红泥拉住了她，燕安摆摆手，“别守了，都回去休息吧。”
卸妆，洗漱，换衣服，最后是吹熄烛火。
屋子里燃着好闻的香气，燕安拥着被子，心道：温度正好，夜色正好，味道也正好，一切都好。
她在一切都好的环境中沉睡入梦。
浑然不记得自己忘了一件事情。
直到不得不从梦中醒来，她才隐隐约约地记起。
疼，好疼。
她被生生疼醒了。
燕安捂住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滚到床沿，重重摔在地上。
头磕得很疼，但更疼的是小腹。那种疼，好比有人拿着小刀在她肚子里来回搅动。冷汗涔涔而下，燕安死死抓住寝衣的布料，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
月亮爬上树梢，月光透过窗上的镂空花纹洒下来。燕安哆哆嗦嗦地躺在地上，看到天上的月亮，是一轮满月。
原来到月中了。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的事情，难怪刚才听到怀舟说月中的时候，心中一直觉得有什么没记起来。
是六公主毒发的日子，难怪这么疼啊。
以前她猜测，六公主这腹痛是个什么毛病，不是姨妈疼，那就是中毒了。可是堂堂一国公主，谁会给她下毒呢？除了身份出身尊贵，六公主没什么特别引人关注的地方。难不成下毒的人嫌六公主花钱太多了？还是私生活混乱？或者是强抢民男？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干脆下毒杀了她呢？偏偏要她承受这种折磨！
穿越成一国公主也不是样样好呀！比如今晚夜宴上的争端，再比如这来历不明的毒。
燕安看向门外，那里十分安静，似乎没人。
以前这个时间，门外都有丫鬟守夜的。她刚才让红泥绿蚁回去睡，绿蚁说会在外面等着，这就说明是有人守着的。
可是可是今晚为什么这么安静？她刚才从床上摔下来那么大动静，都没有人来看。说明门外可能没有人，或者可能人被拦住了，能被谁拦住呢？
公主府内，能指挥动她们的只有六公主。
燕安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那么就是以前的六公主下的了。六公主赶走身边的人，是觉得自己的模样太狼狈了吗？是不想让人看到吗？
可如今的燕安不这么想，这么疼，又是一个人，她多想有一个人陪着她。
可是谁能陪着她呢？
她没有力气，只能发出气音，根本叫不来门外的人。
她在这个地方，唯一可以称作朋友的人，关系还算不错的人，只有怀舟。红泥绿蚁是六公主近侍，很多事情燕安都不能跟她们说，大皇女和女帝是六公主的亲人，不是她的亲人。
只有一个怀舟，算是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
可是最近她隐隐感觉到，怀舟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或许是因为身世坎坷而习惯伪装，或许是因为生存问题而不得不讨好于人，她一点都分辨不出，和怀舟相处之时，他面上的笑容，是真心居多，还是应付居多？
这么算来，自己好像还是孤零零的浮萍。
大晚上的容易抑郁，尤其是被疼痛折磨的时候，燕安伤感矫情得不行。
眼角不自觉流下泪来，燕安想家了。就这么疼死的话，会不会醒来之后，就能回到21世纪的出租屋了？
这是个未知的答案。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拂过燕安被汗打湿的头发，一阵凉意。
小盘子被夜风吹得一个哆嗦，缩了缩脑袋，过去将窗户关上了。这时他听到公子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小盘子掰着指头算了算，说：“亥时。”
话音刚落，有人叩门，小盘子看了看公子，他不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小盘子过去开门，看到十五公子站在门口，他咕噜噜盯着十五公子看了一会儿，让开了门。
十五公子作揖：“多谢小盘子。”
小盘子点点头不说话，意思是知道了，也谢谢你。
这时公子又说：“将琴拿过来。”
这话是对十五公子说的。
十五公子将琴抱在怀中，放在案上，对书桌边正在写字的怀舟说：“公子怎么有兴致抚琴？”
怀舟搁下笔，并不答话。慢慢行至琴案后坐下：“想听什么曲子？”十五公子尚在思索，怀舟已经为他做好了决定：“问月如何？”
荷夕院静悄悄，只有舒缓的琴声，不闻人语声。小盘子昏昏欲睡，十五公子轻敲桌案，心不在焉，只有怀舟一人沉浸曲中。曲毕，十五公子看了看夜色，忍不住问：“公子，时辰到了，我这就去？”
怀舟手下一顿，眼中盛满昏黄烛光，面上毫无笑意。他再次拨弦，说：“再等一刻钟，听我奏完这曲。”
燕安再次醒来的时候，以为怎么着也到天亮了。她看了看窗外，月亮只挪动了一点点地方，最多才过了十五分钟。
她又被疼醒了。
这是新一波的疼痛。
燕安忍不住轻吟出声，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抱怨：“我擦，怎么比姨妈还疼？”
疼得她想捶地都没力气。
燕安烦躁无比，偏偏这时候门外有躁动的声音，像是争吵声，隐隐听见红泥说什么“公主有令，不得进去”，还有“一个时辰之后才能进去照顾”什么的。
原来六公主要整整疼上两个小时！
外面还在争执，声音渐大，于是又想：难怪六公主不让人靠近，在这种折磨下，听到任何声音都想发脾气。
燕安心想，死了算了。
脚步声匆匆袭来，有一人的脚步特别清晰，如击鼓一般，在她身边停下。
那人问她：“殿下，我扶您起身吧？”
“我浑身都好疼啊，你别碰我行不行。”门外吵的很，燕安胸中憋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烦死我了，能不能安静点。”
门外一静，脚步声停了，红泥绿蚁带着一群小厮低声告退。可是她身边的人还留着，燕安没回答，他便自作主张地揽起了燕安。
燕安浑身难受，一点都不想动，生气地睁开眼睛，仰头只看到模糊的影子。她闻到了淡淡的，熟悉的香气，恍惚道：“怀舟？”
那人静默一瞬，在她腰间的荷包里找着什么东西，接着一粒药丸递在嘴边：“殿下，把药吃了，吃过就不疼了。”
原来药一直在她荷包里？为什么没人告诉她呀？
唉，怎么这么多原来。
燕安咽下药丸，入口就化了，只是口中黏黏腻腻很不舒服。有人体贴地将杯子递在她嘴边，她以为是水，等到咽下去，才发现是温酒。
她都要疼死了还喝酒？
燕安不可置信，可是这酒和药咽下去之后，她立刻觉得浑身轻飘飘的，疼痛消失了，意识也模糊了。
有药为什么不早给她拿出来？
燕安心中抱怨着，陷入了梦乡。
这一次是真的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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