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孤身一人
太子死前，废太子的诏令并未昭告天下，皇帝捏着诏令，问一旁奉茶的王申：“成王如何。”
王申答：“安王殿下说，成王得知太子认罪自戕后，吐血昏迷。”
皇帝叹气，有些心软道：“让太医院的人，好生照料。”
王申：“安王殿下已找齐太医医治，定会安排妥当。”
皇帝觉得心中甚是烦躁，想一人待会，“这暂时不用人伺候，你下去候着。”
王申：“是，。”
废太子的诏令，皇帝迟迟发不出去。
太子死后，查明河东郡王和赵书盈与太子谋逆案无关，皇帝放出二人，皇后依旧禁足椒阳殿。
皇帝见了放出来的赵书盈，拒绝赵书盈求见皇后的提议，倒是答应她可以去宗正寺见成王。
赵书盈见成王一事，皇帝交给德妃安排。
在德妃的安排下，赵书盈和新派的小宫女做些吃食，去见成王。
不料成王吃后，当晚突发癔症，口中胡言乱语，随意打人。
安王生怕成王出问题，急忙请医术更为高明，刚从黄州回来的方太医。
几个禁军勉强控制成王，使成王不至于发狂打伤人，方太医把脉后，越过安王瞥之前负责医治的齐太医一眼，频皱眉头。
安王略显紧张道：“成王如何？”
方太医遗憾地摇摇头：“成王受不住刺激，疯了。”
安王又问：“成王真的疯了？”
方太医垂首的双目划过一丝嘲讽：“臣若下剂猛药，殿下或许会恢复，但也许彻底沦为疯子，安王想如何？。”
安王尴尬笑笑：“本王只是问问，这要问陛下。”
以现在情况来说，成王不疯，皇帝有可能会杀他；成王一疯，皇帝或许可以饶他一命。
安王见方太医的路子走不通，又另行打算。
第二日，一直负责医治成王的齐太医上报，成王发癔症，是和渊公主带来的食物所致。
皇上听后怒召赵书盈，并从明信阁搜出未用完的药，齐太医看过，是可致人发狂的药，赵书盈矢口否认。
不料，新来的侍女忽然跪地求饶，“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此语一出，皇帝怒喝道：“说，你看到什么。”
侍女呜呜咽咽地道：“奴婢，奴婢看到公主往吃食下药。”
皇帝双目轻视地看向赵书盈。
赵书盈气的发抖：“你说什么？我何时下过药。”
太子是皇帝付出最多心血的儿子，那赵书盈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当年若是赵书盈被北凉军挟持，很大可能皇帝不会弃之不顾。
皇帝此生最恨人欺骗他，一个太子，一个成王，如今素日乖巧的小女儿也骗他。
皇帝觉得心里空空，失望道：“盈儿，你也骗朕。”
赵书盈同样失望不已，抬首望向皇帝，他们之间所隔的，是深深无法跨越的横沟，往日温厚的父亲再也不在。赵书盈认命道：“爹爹信了，就像信了哥哥谋反。”
皇帝冷冷道：“太子和成王谋逆证据确凿，如你给成王下药一样。”
赵书盈今日才明白，她也早就陷入层层的圈套，无力道：“陛下既然相信，那权当臣做过。但臣还要说一句，臣没有给二哥下药。”
皇帝见赵书盈如此固执，当即下令：“太子谋逆案，成王虽不是主谋，但案发后不肯悔改，死罪难逃。成王今日移交刑部，明日自尽。”
赵书盈感到五雷轰顶，如今的父亲太过固执可怕。赵书盈起身，不理会皇帝，径直地走出高大巍峨的泰和宫。
小侍女静悄悄的跟在身后，赵书盈无力笑道：“你主子赢了，药是你放的。”
小侍女低眉，姿态恭敬，语气尽是嘲笑：“奴婢不敢，望公主敢作敢当。”
“我记住你，你可以走了。你要想好，掺和进太子谋逆案，你可能活着走出去？你背后的主子可会放过你？”
小侍女仍姿态恭顺，挑衅道：“不劳公主费心，陛下命德妃娘娘给奴婢找一好去处，奴婢不会死。”
赵书盈不再理会小侍女，看看四周冰冷的宫墙，看看小小的四角天地。赵书盈第一次觉得这皇宫是吃人的猛兽。
赵书盈漫无目的地在宫中游走，不知不觉地走到上合宫，赵书盈走进去。
赵书萧如往常一样，眉目平静，不见有一丝忧愁。
赵书萧见赵书盈好似哭过，主动拉赵书盈坐下，明亮无邪的双目担心地看她。
案发后，赵书盈早已做好大哥和二哥被赐死的准备，听闻大哥自尽后，原本以为爹爹会放过二哥。谁知，背后的主谋根本没有打算放过他们。
赵书盈有些羡慕哭诉道：“如今只有姐姐这里能让人松下心来。”
赵书萧睁睁大眼，不解地看她。
赵书盈只当赵书萧听不进去：“大哥死了，二哥明日也要死了，娘为了救二哥，赌爹爹心软，一定会死在二哥前。若二哥救不下来，以后只有我了。”
赵书萧一瞬间愣住了，以后只有我了。
赵书盈又说了几句，猛地站起身：“我不能这样放弃，不管如何，我明日要亲自去送二哥。”
说罢，赵书盈不管不顾地冲入泰和宫，吵得明日要出宫送成王最后一路。
皇帝怒气消去一些，赵书盈一提，想了想便同意。
赵书盈风风火火地走后，赵书萧的心疾更严重些。如最严重时一样，孤零零的缩在一角，也不理人。不论赵峪和宫人如何劝说，赵书萧就是听不进去。
阿冉让宫人守在殿外，看着自我折磨的赵书萧，说出她埋藏心底的话：“定州城只公主一人得救，不是公主的错。”
赵书萧好像听进去，强撑无神的双目，望向阿冉。
阿冉走上前抓住赵书萧紧握的双手，令其紧握的双手放松。“公主愧疚下自伤逃避，也不是公主的错。”
赵书萧垂下双目。
阿冉继续道：“奴婢一家，只有奴婢一人活下去，刚开始的时候，奴婢也是夜夜做噩梦，多次想要一死了之，认为自已活下去，是对一家人的背叛。”
“可是后来，奴婢遇见善良的宫女姐姐，奴婢慢慢发现，总会遇见一人，在关心自己，奴婢从来不是孤身一人。公主受不了想要逃避，人之常情；公主走不出去，也是人之常情。奴婢的家人让奴婢活下去，只是单纯的让奴婢活下去，定州城百姓让公主活下去，也是希望有人可以活下去，公主撑过这段煎熬的时光，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亲眼见证当初屠城的罪人死于大盛的兵马下。”
那个夜晚，赵书萧在阿冉喋喋不休的话语中渐渐步入梦中。
夜里，赵书萧再次做噩梦，梦中的她，孤身一人走在满目苍夷、烟火缭绕、长陷暗夜，没有出路的寂寥孤城，耳边伴随的凄惨的风声，一个人走来走去，寻不到出路。
今夜与以往不同，此时的赵书萧身旁，围绕诸多星星光点。
星星光点汇集成一股温暖的力量，这股力量推着赵书萧走。
走着走着，赵书萧渐渐发现，身旁的光点越来越多；眼前的残垣断壁，她走一步，破损的城市恢复一点点；孤城的出口，终于出现。它就在藏在带来光点的亮光中。
随着越走越近，赵书萧在白光中看到了诸多身影，有母亲，有赵峪，有赵书盈，有二哥……当然最重要的，还有许尘。
他们在温柔地呼唤她。
星星光点也在催促她，“走吧，你不属于这里，他们来接你回去，你不是孤身一人。”
不是孤身一人？
她想起来，赵书盈婚礼前几日，成王面带忧愁地来看她，脸上没有妹妹出嫁的喜悦，那时的赵书萧没有理会二哥。二哥絮絮叨叨：“许尘并非不愿陪你，她说你身边有二妹，有娘娘，你不是孤身一人，他还说你会好起来。二哥可让许尘发誓，让他一辈子不能伤害你，不能辜负你。”
她想起这些日子姐姐夜以继日的照顾。
她想起赵书盈闲来时的陪伴逗笑。
她想起有母亲死前，依旧不放心她，拜托姐姐照顾她。
她想起十岁的许尘，站出来为她挡箭，救她性命。
她想起定州守城的杜将军，不顾性命救她出城，让她活下去。
她想起救她一命，死于贼人刀下的苗禾姐姐。
是啊，走来这一路，她永远不是孤身一人。
星星光亮依旧推赵书萧前进，一点点的接近光亮时，先是苗禾姐姐笑着消失，后是杜将军，然后是母亲。
赵书萧有些不舍，脚步渐渐迟疑。
星星光点害怕赵书萧留在这里，奋力将她推出去。
赵书萧却停下脚步，鼓起勇气，安慰急躁的光点，“谢谢你们，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你们回家吧。”
星星光亮没有犹豫，亲昵的围在赵书萧身边。
片刻后，三三两两的回到破乱不堪的房屋中，当他们回家的那刻，光照刺眼，新的房屋拔地而起。
赵书萧孤身一人地往前走，路过赵书盈，赵书盈消失；路过赵峪，赵峪站在原地满脸的笑意。
赵书萧最后走到许尘的面前，笑了笑，勇敢地越过许尘，许尘的身影随之消失。
而赵书萧也终于走到路的尽头。
路的尽头，是高大坚固的城门。
城门大开，等待赵书萧的离去。
往后的路，只剩赵书萧孤身一人，赵书萧不再犹豫，迈出坚定的步伐，走向孤城的出路。
突然挂起一阵狂风，狂风遮住赵书萧的双眼，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同时，她感受到前方的出路，明暗交杂。
赵书萧定下心来，不再害怕，闭着眼睛，一步一步地摸索出路。
最终，她走到城门口，狂风一瞬平息。她睁开双目，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躺在地上。
赵书萧眉目柔情，走上前将小女孩温柔地扶起。
小女孩苏醒，哭道自已忘了重要的事情。
赵书萧眉目柔情，安慰道：“没关系，我们一起想起。”
最终，赵书萧拉着小女孩的手，走出这没有出路的孤城。
赵书萧醒来，缓缓睁开眼睛。
若心和阿冉立刻围上来，笑道：“公主终于醒了。”
赵书萧坐起，越过窗户，清澈明亮的双目下，多了不一样的色彩。赵书萧看日头应是第二日上午了，清清嗓子，两个多月来第一次开口说话：“现在什么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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