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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囚笼荒院


顾徵?

        召见!?

        顾府门外,听了陛下口谕,顾老夫人一脸震惊!

        “苏公公您是说,顾,顾徵?”顾老夫人愣住,好半天才想起来是自家后院还关着位“顾九皇子”,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您,确认是顾徵?

        “对的,陛下口谕召见。”姓苏的老太监头发全白,他历经三朝皇帝,简琮还是他一手带大的,此刻却对着顾老夫人弯腰,低眉顺眼的,很是客气。

        得亏是苏公公亲自来的,还有令牌,不然她都怀疑这是在假传圣意。

        老夫人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神色复杂,沉思片刻后才应了声稍等。

        “顾徵?”扶着老太君出来接旨的二小姐,顾皖儿,也听见这名字,反应过来便咬紧牙关,恨不得把刚才下意识念的几遍名字从嘴里吐出来。

        衿黎或者说顾府大房,共有四个孩子,她排老三,是离顾徵年龄最近的,是他的亲姐姐,也为数不多知道顾徵就是九皇子的人。

        见驾?

        边上,因为是商贾身份,没有资格入宫的顾长卿,也一脸若有所思。他脑子转的快,早已猜到是北殷王的缘故,只是他没想到,这顾徵居然真有通天的本事,能让北殷王逼陛下做到如此地步。

        卫队是陛下调遣的,而这些禁军肯定是三弟派来的。

        他扭头吩咐儿子顾潭知去顾府演武场集合府兵。

        顾潭知人站在最后面,顺从地应了声是,转身便走。

        心里低估,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关外打仗呢。

        顾老夫人吩咐左右好生招待传旨的公公们,然后便亲自回房,四处翻了一通,才想起来牢门钥匙放在床头暗格里。

        时间太过久远,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顾皖儿和众人在屋子外面等着。

        夏夜连微风也是温热的,慢且轻柔,能吹平人心里的不适。

        顾皖儿从一开始满心激荡的厌恶,到现在慢慢平静下来。

        虽说兄弟姐妹四个,但顾徵五岁就被送去北境,她与顾徵并不熟悉,她甚至连顾徵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而且因为对外说的是九皇子,平日里根本没有人会提到顾徵。

        与她而言,这两个字,更多的是陌生。

        仇视一个“未曾谋面”的人,这种感觉很奇怪,但三叔那双腿,大家口中名字数都数不完的、被剥夺了生命的人,却又不得不让她面对现实。

        因别人而起的憎恶,复杂又矛盾。

        顾皖儿咬了咬嘴唇,想起后院那座监牢,顾府的禁地。

        其实她小时候偷偷去过,她记得最外面是精铁门,上面全是胳膊粗细的锁链,墙头也高的怕人,但有树枝横七竖八地伸出来,高达数十丈,张牙舞爪,诡异无比,就好像里面封印着什么邪魔鬼怪一样。

        当时她还趴在地上从送饭的豁口朝里望,但那个豁口好像被什么粗壮的东西挡住了,漆黑一团。尽管外面还是白天,但墙里墙外好像根本不在同一个天空下。

        顾徵进去了三年,那门从没开过,他现在还活不活着都是个疑问。

        老夫人拿好钥匙,推门出来,顾皖儿赶忙上前搀扶,小脸上写满了纠结。老夫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边往荒原走,一边对她语重心长道:“皖儿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也都有自己的责任,有些错能犯,有些,则不能。”

        祖母这是在提点她顾徵曾经犯下的滔天罪行。

        不说别的,三叔瘫痪的腿,就是最好的证明。

        “祖母,我知道的。”顾皖儿轻轻垂下眼皮,低声道,“您慢着点,注意脚下。”

        老夫人看了一眼二孙女,也没再说什么。

        除了傅非邑的禁军,集结在顾潭知身后的人都是顾府府兵。

        老夫人上前开锁,那铁锁锈迹斑斑,锁孔里面不知道堵上了什么东西,插都插不进去。

        顾长卿接过来一使劲儿,插是插进去了,却不承想前半段钥匙就这么断在了里面。他一语不发,从边上抽出一把刀,直接往手臂粗的铁链上砍去。一连砍了十几刀,只震得虎口发麻,那铁链都没有半点动静。

        接着傅非邑上前也是一样,他那把碎金断玉的宝剑不过划了个口子。

        后来还是府兵轮流上阵,你一刀我一剑的,整个链条上铁锈都快被磨完了,这才不情不愿地从门钉上掉下半根,轰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溅起好大的尘土。

        “祖母你说。”顾皖儿扶着顾老夫人,看着被砍断的铁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还活着没?像他这样的罪人,进宫会被陛下砍……”

        “是你弟弟。”顾老夫人绷着脸,纠正顾皖儿的用词,语调异常冰冷,看得出来,她虽然不否认顾徵是顾家子孙,但也毫无情感可言。

        本就是夜里,荒院之外悄无声息,点着火把噼里啪啦作响,随着最后一条铁链落地,几个力大的抡起斧头砸碎第二道砖头门,最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一扇木门,显然因为年岁久远,已然粉化,随着力道支离破碎,露出一条隧道口,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仿佛烂了一个大洞,好似里面盘踞着会吞噬人的妖魔,在黑暗里蠢蠢欲动。

        众人举着火把守在外面,往里探了探,外面的风往里吹,内部的空气好像被冷冻尘封了百年之久,直到现在才流动起来,在他们身后化为一只无形巨手,往嘴里送食一般推攘着他们进去,填补自己空荡的肠胃。

        顾长卿举了火把,走在前面,傅非邑带着禁军和卫队进洞,而顾潭知和府兵则守在外面。

        “我们进去。”

        顾老夫人拄着拐杖,眼神示意边上的顾潭知守好门,她心里莫名地觉得自己应该进去,就好像一旦不进去,就会错过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一样。

        这种感觉很奇怪。

        夏夜薄透,除却枝叶间露出的星光,就是四处飞舞的萤火虫,如同漂浮在空中一般,晶莹剔透,随着人走动,就流动出一片银河似的空地,乳白色金黄色交相辉映,哪里还需要什么冒着烟的火把。

        唯一不好的就是地上树根盘虬卧龙,如同山峦波浪一般上上下下,众人扶着树干也走得磕磕绊绊,好不艰难。

        等稀稀拉拉走了一段窄路,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头顶大片大片的树冠高耸入云,遮天蔽日,宽而大的叶片边缘散发着隐隐的光,似乎是顺着脉络流淌而下的露珠,清清凉凉,由内而外透着舒服的感觉,仿佛把一切的燥热都包裹在里面一样。

        再往前视线开阔了些,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平白多了更多的树,一吸一呼间好像更凉了。到处弥漫着植物的清香,果浆一样浓稠,又在流动的空气中得以净化。

        火把昏暗的光影下,每个人脸上的震惊看起来都格外夸张。

        无人打理,无人修剪,就这样放纵地肆意生长,虽说荆棘丛生,略有杂乱,却不得不承认,这才是天地造化的空灵清静,而非人捏造出的曲径通幽。

        这林子好像深不见底一般,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们每一次迈步,都像踏进了阵法似的,牵扯到了什么天地玄力一般,惊扰到这一片隔绝的小世界里按部就班运行的自然秩序。

        就像船桨划过平静的水面,所有人都仿佛在逆流而上。

        或许是因为林子太过奇妙,他们自以为走了很久,实际上并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顾长卿等人拨开最后的树藤芦苇后,十几米处就出现一间破屋,里面也没点灯,黑漆漆的。

        顾长卿在最前面,举起火把照了照,这才看清全貌。

        可以说,那根本不是间人能住的房子,比起狗窝也不逞多让。

        没有墙,全是洞,补都没补过,草捆成的屋顶也尽数被风吹掉了,露出几根光秃秃的梁,年久失修,东倒西歪,不成正形。外面还有一张泥巴堆砌的方块,坑坑洼洼的没有形状,目测不到一米,也不知道算是桌子还是凳子。

        又脏又破,废墟一样,跟林子里简直是天壤之别,顾长卿常年在外,奔走四方做生意,他这么一个不挑剔的条件的人此刻都嫌弃地直皱眉头。

        丑成了一个境界。

        顾长卿咳了两声,把同样震惊的众人拉回正题:“那个,顾徵应该在里面才对。”

        禁军反应过来,迅速包围了屋子。

        实际上,半丈站一人,也就十个人就围住了,他们这么多人,里里外外够围好几圈的。

        冒着黑烟的火把熏走了好多天地间浮游的荧光。

        “罪臣顾徵接旨,陛下召顾徵入宫见驾——”

        太监向来最会扯嗓子,那穿透的力道,隔着三两条街都能听见。但在这片静寂的荒院里,仅仅就刺耳那么一下,仿佛被投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古潭里,空荡荡地没有半点回响。

        半天没有动静。

        反了这是?这可是圣旨!平日里,到哪不是一府人齐刷刷跪在他面前,他什么时候对着空气说过话?喊话的小太监整张脸都变成了酱紫色,正想发火。但回头对上面无表情的顾长卿,脾气迅速软了下去,清了清喉咙,准备扯第二嗓子。

        “罪——”

        这次他才刚起调,便被顾长卿挥手打断了。

        包围圈外面,众人身后——

        从远而近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头顶的树叶被轻轻拨开,仿佛有人踏风而来。

        众人面前,一个没有重量的影子轻飘飘落下,仿佛从高耸接天的枝头悠悠然跃下的叶片,轻盈得不像话,甚至连空气中四处流窜的萤火都没有惊动。

        二三十道死死视线盯住他。

        那人却像没感受到一样,默不作声地站在阴影里,与众人离得不远不近。

        瞳孔中倒映着火光,仿佛实在暗夜里唯一点燃的灯。

        明明只是微微亮,在他眼里却灿若星辰,璀璨的熠熠生辉,亮光甚至隐约映照在庭院内的百年巨树与葱郁枝叶上。

        死角里的他,保持静默。

        借着这份透亮,旁观人间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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