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陈生
陈槐手边还放着方才在梁氏身上作恶的窄刀，刀尖已经卷了刃，把手上全是斑驳的血，一股股浓重的血腥味顶风都能飘出几丈远，而此时又已过了龙抬头，乡下田间气温渐渐升高上来，方才苏醒的苍蝇蚊子闻到了阔别已久的腥甜，立刻不管不顾地嗡嗡叫嚣着往那刀上扑，结果那还没长稳的几条细腿才一落地，全都扎在了粘乎乎的血液里，受了个灭顶之灾，生生把自己淹死了。
他们躲过了一个严冬，临近初春，眼看着就要柳暗花明，终于还是因为一时贪嘴死在了这天夜里。
也不知道瞑不瞑目。
那陈槐朝儿子吼了两嗓子，见儿子没动，三角眼里寒光更盛，要不是有侯府的人震着，他看起来就要把那小孩砍死了。
陈槐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儿，抬手去摸身边的窄刀，被左云策及时发现，一脚将那脏兮兮的利器踢飞起来，翻了好几个刀花，砰的一声扎进了身后的房梁上。
“陈庄头，一个孩子，何至于动这么大的杀气，人说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还想对你亲儿子动刀动枪的，多少有点不合适，”洛嫣然缓步走到陈槐旁边，挡住了他瞪向那小家伙的视线，讥笑一声，“再者我还在呢，你当着我的面这么作威作福，是不是太不把侯府放在眼里了。”
陈槐震了震，脸上前一秒还杀气凛凛的表情，不过一个抬头，竟然就阳春白雪赤胆忠心了，“三小姐勿怪，我家这孩子，小时候我就是太宠着了，您瞧，给他惯得一点规矩都没有，见到了您也不知道行个礼，光在那哭，真是有伤体统。”
洛嫣然紧紧拧着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槐，心里十分不可思议，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如此厚颜无耻的，儿子都快吓成鹌鹑了，还能在这睁眼说瞎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一副我没错，我做的很好，只是他没有接收到的神色，这脸皮要是能成张揭下来贴在城墙上，那本朝的边关防御还怕什么蛮夷胡掳？打他丫的！
陈槐手里没了刀，但也没耽误他吓唬儿子，脑袋一转，躲开了洛嫣然挡在他面前的身影，狗似的朝陈生一呲牙，好似嘬得牙花子疼，但这次倒是没有再跟陈生发狠，换了一种一听就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怀柔语气朝那小孩儿召唤道：“好儿子，来，上爹这里来，你娘身上脏，你过来，明天爹给你做糖花儿吃。”
陈生苍白的小脸骤然红了起来，嘴角抿紧，好像在努力忍耐着什么。
陈槐没看清儿子脸上变化还在自顾自地说，“你不是最喜欢吃糖花儿？明天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好不好？”
陈生好像受了好大的惊吓，目眦欲裂，突然转头，对着墙角哇哇吐了起来，听那动静活像是要把肝脏都一块吐出去。
陈槐口中那所谓的糖花儿与市面上卖的可不是一个东西，此糖花儿乃是他年前去铁匠铺打铁，见那烧红的炉子里火光撩撩甚是好看，便自发地想象到血与火搭配之后可能会有什么神奇的东西诞生，于是当天夜里将梁氏好生折磨了一通后逼着她起炉烧灶，用自己的血做成一朵朵鲜红的烙花。
而他瞧见那“花儿”果然鲜艳好看，鲜美入味，顺手塞给了陈生两块，逼着他当着梁氏的面儿吃下去。
陈生起初自然是不敢的，但后来发现每次只要娘亲做了个东西，他假装开心的吃下去之后，陈槐就会有三五天的时间不再找他们麻烦，甚至还愿意主动回来帮忙干点烧火摘菜的活儿，家里安稳宁静，几乎贴近了陈生梦中最想要的好日子，之后陈槐在给他“糖花儿”他便会硬着头皮装作开心的吃下去。
就只为了能有那么三五天的平静，可以让娘亲不那么痛苦。
可他真的不想吃那个东西，他害怕！
洛嫣然神色一紧，不是她此时先入为主以恶度人，只是陈槐这个操性，平时能歇一天不跟这可怜的娘俩动手都算是天大的恩赐了，实在不像是还能给这小筛子买糖花儿的？
而且看陈生这个反应，也不像是甜食吃多了的条件反射。
这里面肯定是带了血的。
洛嫣然朝左云策递了个眼神，马上转身来到了陈生身边，摸出一条娟秀手帕给小孩擦了擦嘴角。
陈生刚吐完，脸上红得好像一坨酱猪肝，倒了好半天的气儿才勉强稳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盯住洛嫣然，眼泪哗啦哗啦往外流。他抓着洛嫣然的绢帕，手指因为太过用力，骨节都是苍白的，一字一顿道：“小姐，我不要糖花儿，我不想让娘亲再流血了，糖花儿不好吃，我不要！”
陈槐大声叫了起来：“给你脸了，再胡说我打断你的腿！啊——”
左云策抬脚便踹在了他的肩膀上，竟是直接把陈槐的肩膀给踹脱臼了。
他可没有洛嫣然那么多的顾忌。
陈槐躺在地上，眼睛还直勾勾盯着陈生，左云策又一脚踩在了他脱开的肩关节处，用力碾了一下，陈槐疼得眼泪直流，这次是彻底不会动了。
洛嫣然嘴角抽了抽，心里是很爽的，但眼下这时候气氛紧迫，她要是笑出来会有点像鬼附身，只能忍着了。
洛嫣然：“孩子，别怕，我在这没人能伤害你，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陈生先哆嗦着瞧了陈槐一眼，后紧紧抓住了洛嫣然的胳膊，力度之大，仿佛眼前这个贵气的少女就是一根经年累月等来的救命稻草，只此一根，以后再没有了，他必须要抓准。
“三小姐，袁柳姐姐把你们的事儿已经跟我说了，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东西在哪里！”顿了顿，又瞥了母亲一眼，眼里已经流不出什么泪水了，只一阵阵的泛红，连着心的疼，“也能说服我娘去给你们做证，只是想求您答应我一件事。”
洛嫣然看着陈生直心疼，点了点头，道：“你说。”
小筛子似的孩子缓缓闭上了眼睛，干瘦的脸上绷紧了一层薄薄的皮，他颤抖着抬起了小手，指着陈槐蜷缩的方向，用上了自己所知道的仅有的几个恶毒刑律，一字一句带着哭腔道：“千刀万剐，车裂凌迟都行，让他死！”
小小的身体里，才刚懂事便攒了数不清的恐惧和委屈，终于在有人愿意冲进这座魔窟小院救下他们母子之后用他稚嫩的同音将心理全部的仇怨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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