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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的一个岛主朋友


郭靖北上回蒙古后,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这一夜,他晚间正在帐中研读兵书,忽听帐外喀的一声轻响,有两人走了进来。

        帐前卫兵上前喝止,被其中一人手臂轻挥,一一点倒在地。郭靖抬头一看,见正是西毒欧阳锋。此处离中原万里,不意在此异邦绝域之地竟与他相遇,不禁惊喜交集,站起身来,叫道:“蓉儿在哪里?”

        “我正要问你,那小丫头在哪里?快交出人来!”

        青音见郭靖听了此言,喜不自胜,对欧阳锋追问道:“蓉儿尚在人世吗?”

        欧阳锋冷哼一声,厉声问道:“黄蓉那小丫头到底在哪里?”

        黄蓉本在芳舍城中逃脱,欧阳锋又气又恼,但因欧阳克还在鬼手李那里医治,不敢寻他店铺的麻烦,亦是不敢招惹神女城。他在城中等了数日,都寻不到黄蓉的踪迹,正是心灰意冷,打算带孙女回白驼山庄去。某一日,忽而听见从蒙古来的商队传说,金刀驸马和成吉思汗的公主不日完婚,想着黄蓉多半会来,当下转道来寻郭靖。

        青音站在他身边,瞧郭靖喜极而泣,像是对黄蓉情真意重的样子,又想到他即刻就要娶妻,还这幅样子做什么?她低声道:“爷爷,就算是黄姑娘在这里,郭……金刀驸马要娶公主,她又岂会露面?不如咱们回家去吧?你不是说爹爹的腿要好了吗?我们先去接爹爹吧?”

        欧阳锋心中恼恨黄蓉,又见郭靖居然喜极而泣,一时间拿不准主意。这小子求娶了黄蓉,现在又要跟公主成什么婚。如果是自己的孙女遇到这样的人,自己早就一掌打死他了。黄药师居然还未对他动手?除非……不错,不错,黄老邪对他女儿没办法,那黄蓉小妮子只需对他哭求,自然是下不来手了。

        他脸上阴沉沉一片,对郭靖道:“你说出她的藏身之处,我担保决不伤她一毫一发。你若不说,我慢慢总也能找到,那时候啊,可就由不得她了。”

        郭靖素知欧阳锋神通广大,只要黄蓉不在桃花岛藏身,总有一日能给他找着擒去,这番话也不是信口胡吹。他沉吟片刻,正待开口,青音却抢先道:“爷爷,你还记得我们来时听见的话吗?他……”她将目光转向郭靖,“郭少侠要娶蒙古人的公主了。倘若他做了金刀驸马,便是黄姑娘对他情深一片,又岂肯自轻自贱吗?便是她心中爱郭少侠爱到如此地步,黄岛主又肯吗?”

        欧阳锋心中一凛,将这番话仔细地想了一番。他心知以黄药师高傲的性子,这郭靖做了蒙古人的驸马,是绝不许女儿再同他往来了。老叫花估计也是如此,说不得连这个徒弟也不会认的。好了……好了……他打量了一眼郭靖,心想:黄蓉知道的东西,这小子不知道吗?不如……不如等他做了驸马,自己再将他抓走,可比同时得罪黄老邪和老叫花好多了。

        若只论单打独斗,欧阳锋倒也不怕黄药师和洪七公,他们之间就算拆到五千招,也难分胜负。可欧阳锋忌惮洪七公和黄药师合力来斗他。倘若这姓郭的做了蒙古的驸马,他必然是不能再回宋土了。自己不必惹上黄药师和洪七公,实在是大大的好。

        郭靖尚在懵懂之中,青音已见祖父的眼神变了。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又道:“爷爷,咱们走吧……去接爹爹了。”

        欧阳锋点点头,正要带她出去,又见门外站着三个叫花子,他转瞬之间又变了念头:与其等着这小子成婚,不如还是先抓黄蓉的好。

        接下来几日,他时不时来营中逛了一圈,但黄蓉的身影是一丝未见,跟着这些叫花子,也找寻不见。青音在旁瞧着,心里也是暗自着急,她心想:这小姑娘到底怎么想的?她真以为爷爷不敢得罪黄岛主吗?若是再被祖父抓回去,自己也难以帮她脱身了。

        青音知晓黄蓉失踪之事,只要那位桃花岛主肯开口,公子必定相帮。她十来岁便在白蔓身边服侍,对她关怀体贴,处处想到她前面去,不愿叫她劳心费力,已是常态。是以,这才肯帮一帮黄蓉,叫她逃了出去归家。岂能料到,黄蓉逃了出去,居然并未南归,而是听见了郭靖要娶亲的消息,潜伏在蒙古人的军队中。

        欧阳锋耐心越发的少了,这一日远远瞧见在营中掠过的青影,一下便知是黄药师来了。他心中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还要继续待下去。正巧这几日军营中变动甚大,成吉思汗似是要用大兵,丐帮的人也去帮忙了。欧阳锋又在营中搜索一通,在郭靖的营帐中发现了黄蓉的画,心下安定,决定再博一把。

        天气寒冷,鹅毛大雪飘落,黄药师在营中寻不到女儿,也找不到郭靖。他本通蒙古文字,不通蒙语,后因寻找黄蓉,现学了一两日,如今听见那奇怪的蒙古口音,连猜带想,已是能将整句话猜出个九成。

        原先听着郭靖要娶蒙古公主的消息,黄药师怒不可遏。他深知女儿对这傻小子的一片痴心,便是他娶了妻,也难以根除。郭靖如此辜负黄蓉,黄药师岂能容忍?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大好事。便是让蓉儿痛苦绝望,可就像是流脓的伤疤,非得将脓血挤出,才能愈合。如若就此真让女儿死心,对他绝望,黄药师愿意让女儿受一受这种苦楚。这总比,那姓郭的小子一直勾缠着蓉儿,叫她心神俱碎,又不得解脱来得好吧?

        营中的一切激流暗涌,郭靖毫无半分察觉。他按照黄蓉的指示,去破城,立了大功,便要去退婚,险些丢了一命。正巧丘处机来蒙古,希望劝说成吉思汗少杀生造孽,又救他一回。

        出门之后,郭靖面对黄蓉,犹豫半晌,才道:“我没辞婚。”

        黄蓉一怔,眼眶一红,“为什么?”

        “蓉儿你千万别生气,因为……”

        郭靖刚说到这里,华筝从宫中奔出,大声叫道:“郭靖哥哥。”

        黄蓉见是她,脸上登时变色,立即下马,闪在一旁。郭靖待要对她解释,华筝却拉住了他手,不住地说话。他心里暗暗叫苦,华筝所说的话,竟一句也没有听进耳里。

        待到好不容易摆脱了华筝,郭靖去军营一瞧,才知黄蓉拿回了画,从东门离开了。他生怕找不着黄蓉,心中焦急,更是不住地催促,转眼之间,已奔出数十里。

        外间雪地一片白茫茫的,郭靖找寻了许久,生怕欧阳锋先找到黄蓉,奔驰良久,接着又见远处青天与雪地相交之处有个人影。纵马赶去,远远望见那人正是欧阳锋。这时欧阳锋也已认出郭靖,叫道:“快来,黄姑娘陷进沙里去啦。”

        “什么?”

        这是一片沼泽地,欧阳锋追黄蓉到此,也陷入其中。为了防止那小丫头跑脱,他连孙女也没带,径自一人过来,谁成想就此陷入其中,脱不开身,

        郭靖在这附近找了几乎一日,找不到黄蓉半分踪迹,只能相信欧阳锋所说。他本见欧阳锋的大半个身子已陷入泥中,双手高举,在空中乱抓乱舞,眼见泥沙慢慢上升,已然齐胸,一抵口鼻,不免窒息毙命。想起黄蓉临难之际亦必如此,心中剧痛,但纵马走开。奔出数十丈,听得他惨厉的呼声远远传来,心下终是不忍,叹了口气,回马过来,见泥沙已陷到他颈边,救他上来。

        欧阳锋方一上岸,便想对郭靖动手,制住他来求得《九阴真经》的奥秘,但忽而远远望见一方青色身影,立刻从地下跳跃起来,逃之夭夭。

        黄药师一来,便瞧见那姓郭的小子呆愣愣地坐在地下,他喝问道:“蓉儿呢?”

        郭靖抱着在那张家口所赠的黑貂裘,指着那片沼泽,木然道:“蓉儿……蓉儿……”

        黄药师低头细看,瞧见他手里攥着女儿常佩的一朵金镶珠花,那是她母亲生前之物,若非生死存亡,绝不会丢弃。再见那污泥地中,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有许多足印,却没一个是黄蓉的。

        他见此情景,心中不禁凉了半截,刹那之间,父女两的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女儿两岁时便识得哑语;五六岁时便在东海边上玩耍;七八岁同自己一起去看妻子,问自己妈妈为什么睡着;十四五岁时去看周伯通,被自己责骂。黄药师瞬间心痛难忍,只觉得浑身渐渐僵硬,身上寒冷彻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谁害死我的蓉儿……”

        “是欧阳锋……不……”郭靖泪如泉涌,“是我……是我……”

        黄药师心想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老毒物。那人虽是口蜜腹剑,会叫蓉儿吃些苦头,但绝不敢对蓉儿下毒手。但只需想到爱女这半年来,自己未在她身边,叫她如此被欺凌,又是一番心痛,追问道:“到底是谁?”

        郭靖将他放过欧阳锋,结果欧阳锋害死黄蓉一事说出。

        黄药师听见欧阳锋也陷入沼泽中,本已迷惑,再见这四周望不见人,陡然领悟。他阴恻恻地问道:“是谁拉他上来的?”

        “是我……”

        他瞬间怒从心起,再不管其他,一掌将郭靖打到沼泽中去。黄药师想到爱女一片赤诚,这傻小子却救了害死她之人,心里对郭靖恨得要命。若不是要他领会一番黄蓉死前的痛苦,非是要将他砍成肉泥,方泄心头之恨。

        郭靖陷入沼泽中,倒也不挣扎,任由着自己陷落。但黄药师见到那树枝上挂着一个黄澄澄的圈子。跃过去将手一伸,踩着郭靖的肩回到平地。见这正是爱女的束发全环,微微一愣,立刻转悲为喜。

        蓉儿多半是使了障眼法,迷那老毒物的眼,岂会真的去世?这番大悲大喜之下,黄药师见郭靖木然等死,用绳子将他拉起来,免得来日爱女找他要人,自己惹她伤心。爱女既然无事,那必然从西域东归,回桃花岛去。黄药师正要回转南地,忽而又想到这里离白蔓所在之处,不是很远。自己既然来了,多少也该瞧她一眼才是。

        “韩大姐,这位是我们从流沙中捡到的小姑娘。你瞧,她会写这个……”

        韩婉娘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病弱少女,见她肤色白腻如玉,实在是个娇美无比的少女。虽从未见过她,但也觉得以她的容色,想必是和公子有什么渊源。

        她给这商队一些钱财,当做这些时日照顾她的答谢。

        黄蓉从流沙中挣脱出来,本已是力竭。加之寒冬腊月,在雪山中来回奔走,数月以来心力交瘁,得知了郭靖不肯辞婚的消息,忽而发了这场大病。她病得厉害,商队中也无草药医治于她,好在黄蓉身有内力,才能勉强挨到今日。

        韩婉娘把了她的脉,见这小姑娘高热不退,口中喃喃自语,脸上一时欢喜,一时恐惧,似陷入梦魇之中,不敢再耽搁,连忙带人回去,又叫婢女去山上报信。

        当白蔓得知黄蓉病重的消息,真是大吃一惊。她连忙下山来见人,瞧黄蓉烧得脸颊通红,伸手一摸,竟是全身滚烫,鬼手李还在行针,实在不敢多往前一步,妨碍他。

        “怎么回事?”

        “跑商的人说是在流沙边捡到,瞧她会写女书,救了回来,才送到我们这边来。”

        “我不是问这个,她怎么病得这么厉害?”

        “鬼手先生说,先是忧思郁结,又是长久的奔波劳碌,然后是近日天寒,受了许多冷风。”

        鬼手李行完针后,瞧那小姑娘病中的自语,暗叹一声。他缓缓起身,写个药方,又对白蔓道:“这位小姑娘,倘若今晚高热退了,再过两三日应该能醒。不过她心力损害严重,恐怕有碍寿岁。”

        “你只管去我库里拿药,什么方子都给她试一试。”

        白蔓坐在床边,见黄蓉唇上干燥,扶着黄蓉,喂她喝了一小碗蜂蜜水。摸着她的头,把了一下脉,发现情况确实在好转,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吩咐道:“快些将药煎来,再叫灶上不许停火。无论小黄蓉何时醒来,都要有吃的,不许耽搁。”

        黄蓉在高热中昏昏沉沉,她听见娇甜的女声正在说话,语气温和,感觉到她的手任由自己抓着,另外一只手正在自己身上轻拍,喃喃叫道:“妈妈……妈妈……爹爹……你们都不要蓉儿了吗?”

        白蔓听到第一声,还在一怔,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听到后面,为这可怜的小姑娘轻叹一声,柔声哄道:“你爹爹怎么会不要你呢?他最疼你了。”

        “爹爹……爹爹……你别不要蓉儿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她听黄蓉越叫越是心酸,语气尽是孤苦。白蔓叹了一口气,想到外间天寒地冻,黄药师还在外奔波,寻找黄蓉的踪迹。倘若叫他看见这一幕,不知心中何等酸楚,当下也怔怔地发愣,神不守舍。

        黄药师接到白蔓的消息,立刻赶来。尽管已经得知了女儿的近况,但见黄蓉睡着之时,依旧容色憔悴,低声抽泣,不安至极,还是生出一种愤怒来。

        白蔓将黄蓉之事细细说给黄药师听,见他脸色黑沉,心中生怜,踌躇片刻,低声道:“我最近听说一个消息……成吉思汗杀了金刀驸马的妈妈,想来他们是成不了婚了。”

        “哈……那姓郭的小子呢?”

        “我正是犹豫这个,你说……让郭少侠过来,她心里会好过吗?瞒着这个消息,小黄蓉恐怕更是……”

        黄药师冷哼一声,想到女儿多番受苦都是为了此人。他自来娇纵爱女,便是一丝委屈也不肯给她受,如今黄蓉因郭靖受得委屈,可大了去了。他道:“被蒙古大汗撵走了,当不成驸马,才来寻我的蓉儿?好啊……他当我们父女是什么低三下四之人,任他这么欺辱吗?”

        白蔓见他这般怒气勃发之样,实在是心中爱怜,靠在黄药师怀里,左手搂着他的脖颈,右手在他背上轻拍,低低道:“你别气了……咱们再也不叫你女儿见到他就是了……”

        黄药师将她搂住,瞧见白蔓眼中神色,心中一荡,低声道:“蓉儿的事,多谢你了。”

        白蔓微微摇头,抬头凝视他,柔声问道:“药师……你为什么说这等话?难道直到现下,心中还是在将我当作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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