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清修（一）
按着小曲的说法，他们是得了贵人相助才能安心歇在此处，那贵人虞钦还见过，就是当时下山遇见的那对见义勇为的姐弟。
虞钦对那两人还揣着几分提防，因而不予置评。
小曲解释道：“他们是明家的人，哦，明家是开书馆的，里头好多好多书，明谨哥哥还给我带过几本，里面画了白衣大侠的故事！”
小姑娘讲到欣喜处，便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描述起那白衣大侠的英姿伟岸来，又是说他孤身抗敌又是说他命悬一线，绘声绘色好不灵动——只是她说得太入迷，却没注意到一旁微微愣神的虞钦。
眼见着小曲要无休无止地念叨下去，余襄及时开口打断了她，道：“我记得……这个白衣大侠的原型似乎是李家那位吧，自他退隐之后这类书如今可不多见了。”
至于这不多见的缘由，可不是什么值得一说的光亮事。
小曲“咦”了一声，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明谨哥哥好像是说过这件事来着。”
“行了。”虞钦忽然站起身来，并不打算让对话继续进行下去，“准备走了，晚些大雪封山了可不好。”
他忽然就要走，在座的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小曲急急忙忙地拦下人道：“现、现在嘛？不多留一会儿吗？”
余襄亦是站起身来：“这才刚坐下一炷香，这么着急便要走了吗？”
虞钦不多言，只是道：“我不过是来看一眼，如今看也看了瞧也瞧了，还坐着干什么？又不是那无事可做的闲人。”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两句，便扭脸往外走，余襄只得匆匆跟上，可临近庙门时少年又停下了，转头看了一眼在原地绞着手不知所措的小曲，踌躇半晌后道：
“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这地方……你先照看着吧。”
小曲一愣，而后赶着虞钦沉下面色之前连连点头。
于是他低低“嗯”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体内没有被我下毒，之前……是骗你的。”
小曲眨眨眼，答道：“我知道。”
“我之后就觉得你不会对我下毒的。”
虞钦不置可否，只是原地站了几秒后头也不回地推开了庙门，沉默着走进了漫天白雪里。
-
小曲口中的那位白衣大侠的原型，便是曾经名噪一时的修仙奇才，出身源舟城李家，单名一磬字。
旁人论起这位奇才，当是半分憧憬半分忌讳，一个二个说不清有什么仇怨堵在心口。
他年少成名，又年少退隐，曾经将为祸四方的魔尊镇于山下，力比仙家，却又忽而性情大变，转头与并肩作战的仙家刀剑相向——有人说他天性残虐，装作正派弟子潜入仙门，有人说他背信弃义，着了魔修的道见利忘义，眼也不眨地反手捅了自己人一剑。
他只差一步便可飞升成仙，却已然被蓬莱拒之门外。
听闻此事的修仙弟子纷纷提剑来讨伐李磬，一步步将他从源舟城逼至南疆山林，到最后终于退隐，从此不知所踪。
他或许是死了，或许是化作了孤魂野鬼，成了萦绕在修仙界的一个讳莫如深的名号。
虞钦从荆云门藏书阁里偷出来的那本书册一直搁在自己那，反正书阁也被郑辰毁了大半，“缺”个一两本书也是在所难免的。
他便跟着荆云门的弟子，说着是修习仙法，可周边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个被神仙安排进来的角色，还同前些日子的骚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个个都避之不及。
好在虞钦本来也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性子，旁人离远了他还乐得清静。
几日之后化冰成雪还来过一次，将那柄名唤嘲风刃的匕首交到了他手里。
“真君说这嘲风刃与你有缘，便交予你做防身之用。”成雪解释完后好奇地打量了虞钦一番，问道：“你知道这嘲风刃的来历吗？”
虞钦只知晓当时崔志似乎是十分惧怕这把匕首，其余便是一概不知，便摇了摇头。
成雪歪了歪脑袋，发髻上的小铃铛也跟着一摇一摇：“那可奇了怪了，真君口中这缘分又是从何说起呢？”
她指着嘲风刃解释道：“嘲风刃并非蓬莱兵刃，它是从人间来的，辗转不知多少个年岁才偶然间被真君拿到了手里。”
“人间……兵刃？”虞钦看向手里做工精致削铁如泥的匕首，感到有些意外。
“嗯，它原来的主人不知你听说过没有。”成雪接着道：“是一个叫做李磬的凡人。”
化冰打断了她：“成雪，话太多了。”
成雪闻言回头冲他吐吐舌头，不甘心地回嘴道：“多少年过去了，怎么还不准人提啊！”
虞钦：“……”
又是李磬。
他忽然觉得手中的嘲风刃如有千钧之重。
化冰成雪并没有注意到他，交代完事情便准备离开，虞钦及时出声把人叫住了，问道：“麓瑕真君……她现如今怎样了？”
成雪笑嘻嘻地看他道：“我还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幸好你还是问了。”
化冰唯恐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赶忙把人按住了，抢先一步道：“真君此番沾染过多凡尘，需要在蓬莱涤清些许时日。”
“除此之外，有关魔障一事仙家自有打算，短时间你怕是见不到真君了。”
虞钦握了握嘲风刃，道：“如此，我便知晓了。”
知蘅应当是早就料到了这种局面，才提前一步将自己的事情安排地明明白白。
在所有人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她便干脆利落地给自己铺好了后路，哪怕是此番真有什么始料未及的岔子捅出来，知蘅也必然有后手留着。
虞钦忽而有些举棋不定起来。
知蘅对他表现出了多余的关心，多余的，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关心，虞钦越是意识到这点越是觉得胆颤心惊。
她要做什么？她有什么企图？为什么无缘无故对自己好？
知蘅太无欲无求了，简直不像个仙人——至少不是虞钦认知里仙人的模样。
他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将心底里冒出的苗头快刀斩乱麻地切断，撑起个笑来道：
“明白了，劳烦二位替我带个谢谢给仙君。”
已经过了，已经要失控了，他不能再接近了。
或许这样分开……也是不错。
-
蓬莱，仙家。
魔障之事搞得人心惶惶，而郑辰被带回蓬莱后如同一具死尸般一睡不醒，任凭千奇百怪的仙法都叫不醒这一尊睡佛。
止川来瞧过一眼，思索良久后才给出一个结论——
他的魂魄不在身体里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仙家面面相觑。御溟元君率先搭配沉寂道：“按照司主的意思，此子是在被捉拿之时来了个金蝉脱壳不成？”
止川点点头道：“他应当是用了某种魔修秘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抛下身体跑了。”
知蘅坐在不远处，颇为惊讶地睁大了眼。
这确实是叫人没想到。
郑辰这条线一断，便难有更多线索了。苏让还在宫中禁自己的足，又不可大规模派天兵下界，一来是恐会打草惊蛇，二来仙家已太久没有牵扯凡尘，开这个头亦是不知是好是坏。
安居一隅，没人比神仙更懂这个道理。
仙家众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谁都不愿意多迈一步，商议到最后，御溟元君只得出头道：
“此事我会交予荆云门负责调查，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话音一落，众仙纷纷应和，一二个都松了一口气。
止川亦是道：“现如今人界魔障异生，时令司也会住元君一臂之力，愿这件事能尽早解决。”
-
这件事便先被草草敲定下来，知蘅马不停蹄地赶去拜访御溟元君。
——毕竟没来由地把一个人扔到御溟元君庇护下的荆云门里，不去和老东家说一句实在不够礼貌。真论起来，御溟元君可是她的大前辈，年纪要比自己大了三倍不止，虽说都是成仙之人，但这些个小细节还是要注意的。
她在遥清池发现了对方的身影，便收整一番后上前问好。
御溟元君本在透过遥清池凝视着人间百态，注意到知蘅后微微偏过了身子瞧过来。
知蘅稍行一礼，道：“见过御溟元君。”
御溟元君上下打量她一眼，道：“麓瑕真君何事？”
知蘅道：“晚辈自作主张将一人送入了荆云门，特来请罪。”
御溟元君挑挑眉，问道：“什么人？”
知蘅道：“一个晚辈在凡界救下的小孩，无亲无故，颇有些慧根，晚辈想给他寻个好去处。”
御溟元君想了想，道：“哦，是之前你押来蓬莱的那个？”
知蘅：“……”
这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御溟元君接着道：“瞧不出来，麓瑕真君如此心系凡家。”
她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知蘅，又将视线转回了遥清池，手指轻轻一点，池中画面瞬息万变。
“他犯了不小的罪，现如今你又将他送与我荆云门，届时你叫我如何同灵毕真君交代？”
知蘅又行一礼，道：“晚辈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可此子亦是与魔障妖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被心怀不轨之徒盯上了，那对解决魔气之事百害而无一利。”
“御溟元君当是想要快些了结此事，何不将他暂且扣在荆云门，也好日后细细盘问？”
御溟元君终于把视线转移到了知蘅身上，眯起了眼。
“……好一个扣下。”
良久，她才缓缓道，哼笑一声后准备离去。
“行了，我知晓此事了，那凡人孩子我暂且替你看管一阵。”
“此外……”
她忽而伸手捻起知蘅垂在身前的一缕头发，搁在指尖绕了绕，继而轻蹙起眉放下了。
“麓瑕真君身上这凡尘气息太重了些，简直是熏得我不舒坦了。”
她没头没尾地落下这句话后便悠悠然离去，留知蘅一个愣在原地。
凡尘气息？
知蘅垂眸看向了自己的双手，瞳中神色晦暗不明。
到底是……沾染太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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