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心门（五）
虞钦天人交战了好一阵，才勉强答应下来知蘅一同深入大封的要求，心里狼狈想到：“完了，自己这算是被她拿捏了个彻底了”。
二人走过坑坑洼洼的泥石小路，周遭魔物狰狞的尸体也越来越少，可空气中盘旋的魔气却愈发浓郁，黑红烟雾遮天蔽日，熏得人头晕眼花。
知蘅心跳越来越快，似乎那一缕魔魂也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直到临近那数层楼高的镇石时，虞钦脚步忽然一停，眉头紧锁地看向身前不远处。
只见那镇石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此时却被猩红的魔气缠绕黯淡无比，而镇石的底部竟已经蔓延出了数条崩裂的纹路，此时仍旧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着。
这样下去，估计用不了一日，这块石头便要彻底炸开了。
在镇石之前，却是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们，一手贴在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大石头上，近乎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垂首呢喃着。
那气息熟悉至极，知蘅一眼便认出了他。
她低声道：“是魔族少君。”
那人听到了动静，扭头来看他们——这少君顶着一张千面的脸，神情呆滞，哪怕少了些许张狂的灵动也叫虞钦看得浑身不自在。
那魔族少君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们一阵，忽然咧嘴笑了。
“嘻嘻……残魂，仙人……”他四肢扭曲地和新组装的木偶似的，伸拐折叠都理不清楚，姿势怪异地向知蘅伸了伸鸡爪一样的手，颇为“调皮”地作势抓了两下。
“你来，你来啊。”少君“咯咯”地笑着，爪子来回挥动着，“来这边，这边才是你该来的……”
知蘅：“……”
她忽然觉得还是原先的一坨肉块顺眼点。
虞钦“啧”了一声，抽出棠溪剑来便准备上去给这玩意儿就地正法了，好在知蘅及时把人拉住了。
“别过去。”她低声道，“现在镇石不稳，你这一剑怕是会直接打碎大封。”
虞钦握剑的手紧了紧，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了。
可谁知那少君猝不及防见着棠溪剑，整个人顿时如轰雷掣电抖如筛糠，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说了，吱哇乱叫地挥动两只爪子企图逼退虞钦。
他这一副两腿都站不稳的模样，瞧着是怕棠溪剑怕到了骨子里。
倒也是，百年前李磬一剑把魔尊捅进了地底，怎能不惧？
而就在这时，二人忽然发现少君的身体竟逐渐消失透明起来。
“这……”虞钦向前一步，凝眉细看，原是对方的形体竟开始如烟尘颗粒般弥散开来，被慢慢吸入身后镇石的裂缝之中。
坏了。
“魔尊开始吸收少君了。”知蘅沉声道。
虞钦“啧”了一声，却是提剑不能——谁知道他贸然上前会不会提前把那魔尊从镇石下头薅出来。
周遭的魔气宛如受到鼓舞般躁动不安起来，是个人都能感受到其中暴虐动荡的戾气。
须臾间，镇石猛然颤动起来！
一时间，天地震颤，山谷哀鸣，狂风如千军万马之势席卷而来——
不仅是知蘅虞钦二人，就连在大封之外厮杀缠斗的魔群也都纷纷停了手，同时望向镇石之地，沉默片刻后倏然齐声嚎叫起来。
那声音凄厉刺耳，拨穿云雾，霎时引来一道惊雷，“轰隆”一声将黑云劈成白昼！
在外驻守的修士哪里遇到过这种天象，个个都吓得缩在自家营帐里，只有几个无处可退的攥着剑硬撑，冷汗和滚瓜似的砸下来。
空气如同凝滞了一般，沉闷闷地压在所有人身上。
外界尚且如此，镇石大封之内的二人就更是不好受了。
那股如亘古而来的浓郁魔气逼得人连连退步，虞钦甚至忍不住伸手捂住口鼻，下唇近乎被自己咬出血来。
——这什么怪物的灵压！
他几度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被压榨了个干净，魔气喧宾夺主地蹿了进来。而就在此时，后背忽然贴上一只微凉的手。
霎时，股股清凉透彻的灵息蔓延至四肢百骸，被折磨地不堪重负的静脉重新舒展开来——他狼狈地喘了口气，转头看向身侧的知蘅。
仙人的状态分明好不了自己多少，却依旧面色苍白地稳稳站在那里，纯白的灵息萦绕周身，虚虚实实地在二人身侧划出了一圈结界。
“稳住呼吸。”她道，目光紧紧盯着那颤动不已的镇石，“不要被魔气钻了空子。”
说老实话，她自己现在都无法平心静气——体内的魔魂开始叫嚣着要突破她这层薄薄的皮囊，在五脏六腑里搅动地天昏地暗。知蘅紧抿着嘴唇望向身形消失了大半的少君，心想这不是个办法。
现如今大部分的魔魂都归了位，魔尊降世只是时间问题。
而就在这一片地动山摇的混乱中，突然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结阵！”
那声音格外熟悉，两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一队人马竟从山谷中破开重重迷雾杀了进来，领头人一声令下几名随行的弟子纷纷站定在各自的位子上，将手中长剑向地下猛然一刺！
顷刻间，一道光幕倏然升起，将那些搅动风云的魔气尽数阻挡在外！
虞钦几乎是看呆了，喃喃道：“厉睛？”
来人正是本该在南鹰城的厉睛，只见他此时风尘仆仆，甚至连平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衣襟都沾上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迹，只有手腕上戴着的红珠还算干干净净。
“别分心。”厉睛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阵法撑不了多久，快点想办法把那魔尊重新按回地底。”
虞钦苦笑一声，心想着要真这么容易就好了。
可就在此时，只听知蘅道：“我来吧。”
话音方落，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她身上，知蘅却稍稍垂下了眼，平淡道：“我想我知道该怎么镇压他了。”
虞钦心底忽然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厉睛问道：“怎么做？”
知蘅望向那已经蔓延了大半裂痕的镇石，道：“现如今就算是从外界攻击大抵也只会加快大封摧毁的速度，但若放着不管待到魔尊降世，那更是死路一条。”
“如今之法……便是进入镇石之中，从内部瓦解魔尊神魂。”
她轻轻淡淡地说完了，一时鸦雀无声。
虞钦第一个站出来唱反调：“不可！你如何进入镇石之中！”
知蘅和声道：“我体内有魔魂，魔尊自会放我进去的——倒不如说，他巴不得我进去。”
虞钦又道：“进去之后呢！你就不怕魂飞魄散？！”
他紧绷着脸，神色冷厉，一看便知道是强压着满肚子的火气。知蘅静静看了他片刻，随即破天荒地笑了。
仙人这个笑实在是太突兀，在这一片腥风血雨里甚至明艳缱绻，比风月少了清冷，多了丝缕温和的人间气儿。
虞钦不知她在笑什么，满腔的火气被突如其来地一盖，收束成一缕憋屈的小火苗，还在不甘示弱地摇晃着。
知蘅伸手，轻柔地将他脸上滑下的一滴冷汗擦去了，道：“我说过的，你我都不会死在这里。”
“你比我更清楚，这是唯一的解法，我必须一试。”
虞钦站得笔直，整个人宛如风霜雨雪里的一根竹子，折都折不弯。
他直勾勾地盯着知蘅，呼吸都微不可闻。
边上强撑着结界的弟子闷哼一声，手中长剑发出一声凄凄惨惨的鸣响来。
——结界要撑不住了。
虞钦终于道：“你答应我的，要活着回来。”
青年声音宛如杜鹃啼血后的沙哑，面色苍白如纸，只有瞳中燃起了簇簇火苗，将三魂七魄所有的力气都凝聚在了一处，近乎炽热地灼人。
知蘅注视着他，将所有火光都收进了眸中心下，轻声道：“好。”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眼前的青年听到了答复，似乎有一瞬间丧失了所有气力般肩膀一垮，随即又稳当当地挺直了腰背，深深望了一眼知蘅后转身走向方才那坚持不住的弟子身边。
他一把把人拽开了，自己站到阵眼之位道：“东边那几个，回来，两个去西南角，一个去正北！”
厉睛有些意外地道：“这是什么阵法？”
虞钦似乎憋了满肚子的不平，两条眉毛都拧在了一起，道：“你肯定不知道，不是什么名门正道的东西。”
他抬眼看着被魔气围绕的镇石，声音不由得冷下去几个度：“但是对付这东西……是最好的了。”
几个跟随厉睛杀进来的荆云门弟子已经是精疲力竭，强撑着站到位子上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只见本来阻拦地好好的魔气突然和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四散奔涌进来，登时是惊得心慌意乱，一句“虞前辈”还没来得及叫出口便被那人一句话怼了回去——
“别大惊小怪。”虞钦飞速道，“自己运好气，有阵法在你们不会怎么样。”
似乎正如他的话所说，那些猩红色的魔气只是贴着他们缓缓流过，并没有过多的威胁。可饶是如此，那股阴冷的气息就够让人心惊肉跳的了。
厉睛也站到了正南角上，看着周身似乎有规律流动翻涌的魔气，微微蹙起眉心看向虞钦，忽然发觉在青年身边的白衣仙人不见了。
然不待他多问，虞钦又接着道：“现在，动起你们的灵息，将魔气向阵眼处引！”
阵中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阵眼处……那不就是虞钦所在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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