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流转（三）
知蘅点点头，话音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和：“现在有件事要你帮忙，可以吗？”
小姑娘眨了两下眼睛，垂下眼帘思索片刻道：“爹还要我去念书，你可以先等等吗？”
她声音轻轻软软的，并没有什么力度，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叫人反驳了，知蘅思忖一阵，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为什么要念书？”
小姑娘想了想，先是摇摇头，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便开口找补道：“爹说多念书可以长眼界，将来更好修习仙法。”
知蘅“嗯”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你想念吗？”
小姑娘不说话了，两只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知蘅，里面弥散开些许迷惑不解的意味。
片刻后，她才低声答道：“爹叫我念我就念了……我也不知道想不想。”
白雪静静落在小姑娘肩上，不过须臾便化作一层薄如蝉翼的罩子，将她埋没与天地纯白之中。
她始终是淡淡的，似乎一直都是任人揉捏的模样。
知蘅静静注视她一会儿，随即伸手将她肩上的落雪拂去了，捧起小姑娘凉冰冰的手来，将攥在自己手里的石头塞给了她。
小姑娘瞧瞧手里带着些微不足道温度的石头，疑惑地看了眼知蘅。
“那我再问问你。”知蘅捧着她的手，“是想去念书，还是和我去池边玩？”
小姑娘眼睛亮了一下。
“可以吗？”她睁大眼睛问道，“可是爹他……”
知蘅打断她：“不必想这么多，你只要告诉我，想不想和我去玩？”
小姑娘愁眉苦脸地低头想了一想，而后下定决心般重重点点头。
知蘅清浅一笑，起身拉着她的手，轻声道：“那就走吧，做你想做的事去。”
-
池边风景依旧，只是水面上覆了薄薄一层冰霜，远远吹拂而来的寒风卷携着莫名的清香，沁人心脾。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池边停下来，知蘅低头问小姑娘道：“想玩些什么？”
小姑娘脸红红的，视若珍宝地抓着那块小石头贴在胸口，四下观望了一圈——只可惜寒冬之际鸟兽一空，只剩下寡淡无味的几棵老树枯枝在风里行将就木地摇晃。
知蘅实在想不出这地方能有什么好玩的，却忽然听小姑娘试探性地问道：“可以到水面上吗？”
——水上？
她愣了一下，小姑娘则满脸期待地仰脸看着自己。知蘅想了一想，还是弯下腰去把她抱进怀里，道：“我试试，抱紧我。”
小姑娘依言环住了知蘅，跃跃欲试。
知蘅深吸一口气——她并不确定在这篇空间里能否动用灵息，万一再是个樊都一样的地段，那不得叫天雷劈个死去活来。
好在老天没打算再给她罪受，白衣仙人轻盈盈地离地而起，衣袂翩飞间便四平八稳地落在薄薄的冰面上，声响都没发出一声。
小姑娘没见过这种神通，又惊又喜地往下看，问道：“这、这是什么法术吗？”
知蘅一五一十地道：“是仙法，踏雪无痕。”
小姑娘又兴致勃勃地问：“那我也能学会吗？”
知蘅点头答道：“会的，你一定会学会的。”
小姑娘抿嘴一笑，两手摩挲着那块石头，道：“嗯，我知道了。”
“大姐姐你说要找我帮忙。”她话锋一转，“是不是要去打一个大坏人啊。”
知蘅道：“于人间百姓，蓬莱仙家讲，确实是。”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道：“那你也是自己想这么做的吗？”
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灼灼，出现在这张尚且稚嫩的脸上实在是格格不入，知蘅与之对视着，一个“是”字还没说出口，心里却兀地冒出来另一个声音——
“你与虞钦一样，不都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吗？”
“一个小小的麓瑕真君，哪里来的必要去同魔尊你死我活？”
“要不是身怀魔魂，你压根和这一切扯不上关系！现如今搭上自己的命，多可笑。”
知蘅：“……”
她闭了闭眼，心道一声啰嗦。
那声音没料到她这般反应，一时真的哑了火。
她连魔尊都面对面对峙过了，难不成害怕这些旁门左道的乱心之语？
于是知蘅睁开眼，格外坚定地对小姑娘说：“是，我想。”
小姑娘静静看着她。
“我还有好多想去做的事，还有在等我的人。”知蘅缓缓道，“所以，请你帮我一把。”
对方并没有答话，定定地看着知蘅，似乎是想从她的只言片语里读出些刻意的伪装——不过知蘅一脸坦坦荡荡，没叫她琢磨出任何虚情假意。
于是她又垂下头想了许久，末了像是自个儿参悟了什么大道佛法，小小年纪便长长叹息一声，将手中的石头扔下了。
“噼咔”一声，鹅卵石撞上不堪一击的冰面，顿时蔓延出层层叠叠的裂痕来。
“好，我帮你。”怀中小姑娘的身体忽然一轻，知蘅只觉那暖烘烘的小姑娘变作了一捧抓不住的清风，身形虚晃地飘在自己面前。
“你可想好了？”她问道，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了金色的纹路，整个人亮得宛如漆夜中的烛火。“这片空间一旦消失，便再没别的能护住你了。”
知蘅点点头，道：“我知道。”
小姑娘打量她一阵，随后笑了笑，道：“嗯，很高兴能遇到你。”
随着她话音落下，大地猛然震颤起来，脚下冰面的裂隙猛然生长蔓延，知蘅一个不稳，竟如同被千万枷锁牵扯着一般跌入冰冷的池水中。
逼人的凉意登时喧宾夺主，知蘅忙乱中只顾的屏息闭眼——而视野中最后一幕，是小姑娘模糊不清的笑容，以及一句零落在耳边的低语。
“那么，祝你好运。”
-
镇石外。
滔天的魔气借由诡谲的阵法源源不断地汇集在阵眼之中，几个荆云门弟子吓得面色煞白，一声接一声地叫着“虞前辈”。
阵眼处已经全然见不到虞钦的身形，只有肆无忌惮的魔气包围而成的一个球形，将他整个人囫囵吞了进去，不知是死是活。
那几个弟子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了，哆哆嗦嗦地望向厉睛。
厉睛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地瞪了那几人一眼，示意他们该干嘛干嘛，别操那没用的心。
只是厉执教自己大概也没什么底气，这一眼没能喝退几个欲哭无泪的弟子，反倒叫他们咂摸出几分无可奈何来，一个个是吓得嘴唇都没了血色。
而就在此时，只听镇石处传来一声异常清晰的崩裂之声！
几人一惊，还未来得及看去，一抹阴冷至极的寒意便不由分说地顺着小腿倏尔攀上脊椎——一个底子虚些的荆云门弟子登时站不稳了，惊呼一声后脸朝地扑到在地上，四肢都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
一时间所有人都傻了眼，只听自那镇石中骤然传来一声重如洪钟的兽吼！
刹那之间，天色剧变，山脉震颤，在场所有人都如同被人打了一闷棍般耳际嗡嗡作响。
厉睛踉跄一步，只觉头晕目眩如坠五里雾中，险些被这一声给叫晕过去。
其余人的状态更是不如他，一时间倒的倒晕的晕，剩下几个仅支着手中剑才能强撑着站起来。
阵法一乱，那魔气顿时四散作孽起来，张牙舞爪地便要撕咬现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几人。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冽的剑鸣声倏尔划破混沌！
只见数道剑光自阵眼的魔气中猛然飞出，霎那间击退肆虐魔气，譬如破竹，势不可挡。
在那残存魔气之下的，是手持棠溪双目赤红的虞钦。
他拿剑的那只手剧烈颤抖着，宛如承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般冷汗直流，可眼眶却红得要滴血，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镇石大封处。
棠溪剑上笼罩着炫目的白光，而在白光之外竟是飞旋着此起彼伏的魔气，生生将一把斩妖除魔的宝剑化作了神佛皆惧的邪剑！
厉睛回过神来，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棠溪剑，冷喝道：“虞钦！你要做什么！”
虞钦眼神都没给他一个，近乎是自虐般又吸引了数道魔气绕身，整张脸上的血色都褪了个一干二净。
“干什么……”他沙哑道，这种节骨眼上居然还能勾唇勉强一笑，“去给我那便宜爹收拾残局啊！”
话音未落，镇石骤然崩裂开来！
自一片飞沙走石中，一道黑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卷携着滔天之势的魔气奔涌而来——
厉睛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只觉胸口宛如被人重重一击，腥臭腐朽的魔气一瞬间便顺着鼻腔钻入五脏六腑，令人作呕。
可虞钦依旧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破土而出的魔尊本体。
下一刻，只见数道金色的锁链自那身影后凭空出现，竟是无视了翻涌沸腾的魔气直接将那黑雾笼罩的人形生物牢牢地拴在了原地！
那东西挣了两下，宛如被锁链灼伤般发出非人的嘶鸣。
而虞钦抓准时机，将浑身气力都凝聚在手中棠溪剑上——一时只见棠溪剑白光四散，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压，居然将几人周身的魔气都逼退数米。
他眸光一凛，身形一动间如闪电般飞掠而去，一剑犹如千军万马之势直击魔尊胸口！
魔尊显然注意到了他，周身魔气自发在其身前凝结成一道屏障，而虞钦视其为无物，挥臂提剑刺去——
相击一瞬，棠溪剑上缠绕的魔气竟是与屏障相融相争，如水入滚油般沸腾炸裂不止，虞钦凝神入剑，那屏障上的魔气居然一点一毫地被棠溪剑吞噬入腹！
以毒攻毒，以魔击魔。
他咬牙低喝一声，手腕猛地颤动起来，棠溪剑嗡鸣不止，如雷霆击闪般一举击碎了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屏障，猛然刺进了魔尊心口之中！
一剑破空，直上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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