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现在临近傍晚,林括虽然只带了一个行李箱,但打开箱子才发现带的东西杂而凌乱,整整收拾了两个小时才迎着晚高峰坐上季凡的车。

        宋安不缺钱,开酒吧一半是兴趣一半是玩票,所以也不在乎什么客流量,位置选得非常偏远。

        他们在路上耽搁了许多时间,成了最后一个到的人。

        “林括!季凡!”宋安眼尖,一眼看见刚进门的两人,冲他们招了招手。

        酒吧里的人不多,宋安干脆在吧台旁边拉了个折叠桌,围了个小卡座出来,打算三个人凑在一起剥盐水花生。

        宋安看起来还记得季凡有病在身,在他的位置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不是他常喝的加冰威士忌,而是一杯颜色清亮的鸡尾酒。

        季凡走到那个“特定”位置坐下,往那杯酒上看了好几眼。

        “没有酒精。”季凡侧头对林括,邀功般说,“我叫他先做的。”

        林括对他的识时务很是满意,从指尖勾着的塑料袋里掏了掏,递给他一瓶牛奶。

        这是他在半路趁着季凡给车加油买的,而季凡也没过问,以为他是去买今晚酒局的零食。

        季凡接过来摸了一把,发现还是温的,于是把牛奶拧开,放在鸡尾酒旁边。

        “饿不饿?”季凡顺手把剥好的盐水花生递给他,“刚才都没来得及买饭吃。”

        “没事。”林括说,“我吃点花生垫垫肚子就行。”

        他话音刚落,酒吧门口忽然跑进来一个穿着美团制服的男人,手里拎着个三明治方盒,握着手机环视了一圈,问道:“谁是林先生?”

        林括下意识转头看向季凡,只见季凡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说道:“礼尚往来。”

        宋安站在吧台里,半个身子趴在流理台上,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他调完酒,斜倚靠着吧台支着头,笑眯眯地冲林括招了招手。

        “来,”宋安说,“你的加冰威士忌。”

        季凡知道宋安这话是当着季凡的面半真半假地调侃他,于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生活艰难,无论是不缺钱的大少爷还是为钱打工的苦命人都或多或少有难处,但他们的年纪早过了可以拿牢骚出来抱怨的时候,于是酒过三巡,唯一滴酒未沾的季凡率先从这种温吞的气氛中站起来,询问宋安新建的吸烟室在哪。

        “后面,从楼梯上去二楼,有个小天台。”宋安趴在折叠桌上给他指了指方向,“烟头别乱丢啊,我刚建的二楼,别等下着火了。”

        季凡走后,折叠桌旁只剩宋安和林括,宋安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眯了一口酒,问道:“你和季凡…怎么回事?”

        林括不意外他会提起这件事,宋安的人生目标就是拉上一对是一对,三句话不离人生大事。

        “也就这么回事吧。”林括说,“你看见了。”

        “想复合吗?”宋安问。

        林括抿了抿唇,他的指尖捏着酒杯,在灯下转了半圈,吧台上的灯光落在菱状杯上,折出细细的钻光。

        “我也不知道。”林括垂着眼,低声说,“而且说实在的,很多事不是想就做得到的。”

        宋安的指尖捏着酒杯,坐在椅子上转了个身,后背贴着吧台,忽然伸手跟林括碰了个杯。

        “你知道我跟季凡是在哪认识的吗?”宋安问。

        “你们不是发小吗?”林括问。

        林括依稀记得第一次遇见宋安时,他是这么介绍自己的。

        “我家不在这边。”宋安用酒杯轻轻磕了磕吧台,低声说,“我跟他也不是发小。”

        林括纳闷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提起这个话题有什么意义。

        宋安沉默了一会,抿了口酒,忽然挑起眉,冲着林括挤了挤眼睛。

        “告诉你个连季凡都不知道的秘密,”宋安说,“其实我是和爱人私奔来的这。”

        林括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准备用一种更严肃的态度来面对这个问题。

        可问题是,林括认识宋安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他有爱人。

        他日夜混迹夜店酒吧等娱乐场所,人脉遍布各种犄角旮旯,但却从来不恋爱,身边也没有任何伴,总是独身一人。

        现在从他嘴里听到“爱人”两个字,林括本能地觉得匪夷所思。

        “爱人?”林括问,“那你——”

        林括是想问他现在找到了吗,但宋安想是猜到了他的话,于是喝了口酒,截断了他的问题。

        “没有。”宋安说。

        人生有时候比电视剧还恶俗,命运只会在无人发觉时骤然落下结局,连解释都不需要。

        “他叫张帆。”宋安说,“比我小三岁,算是我的…青梅竹马?”

        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宋安一直以来挂在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许多,他整个人像蒙上了一层阴霾。

        就好像他终于掀开了自己身上的保护膜,泄露出一星斑点真实的自己。

        “其实我开酒吧不是我的本意,是他喜欢。”宋安说,“他十五岁生日那天就拿到了全国调酒师冠军,那天他特别开心,还把奖杯送给我了。”

        张帆是个非常张扬的人,他生得美艳,天生热烈又灿烂,放在哪都是人群中心。

        宋安比他大三岁,从小就把身后跟着的小豆丁视作己物,宋安又是个天生弯,于是自己也闹不清是什么时候,又为什么喜欢上张帆的。

        少年的爱恋疯狂又不加修饰,他们俩的事很快被对方的父母发现,然后不出意外地得到家里人的反对。

        热恋期的少年叛逆而自我,当时张帆冒着一场风雪从家里跑到宋安家,隔着窗户栏杆握住他的手。

        “我们私奔吧。”张帆说。

        宋安那时刚成年,他看着张帆在漫天大雪里微红的眼眶,热血上头,产生了孤注一掷的勇气,好像拉着他的手,去哪都无所谓。

        “其实想想挺傻的,当时年纪小,没吃过苦,社会经验也不足,”宋安忽然笑了笑,说道,“人家私奔都去深山老林,我们往风市跑,还胡吃海喝一段时间。”

        宋安当时银行卡里还剩三万,张帆兜里比脸还干净,从家里跑出来什么也没带。

        他大学都还没考完,要学历没学历,找工作谁也不肯用,最后半个月,找到了一家汽车修理工的工作。

        现在想想,宋安都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能让他轻而易举地折下腰。

        但努力是真的,劳累也是真的。短短几个月,看着张帆整整瘦了一大圈,宋安产生了“要不服软吧”的念头。

        于是那年元旦,趁着张帆还没放学,宋安就自己在家漫无目的地搜索回家的机票。

        他心里天人交战,他不想继续再过这样没有未来的生活,但又绝不想跟父母低头。

        他想不出结果,也无法承担那样痛苦的自责和无力,于是他跑了出去,找了家便利店买了一堆啤酒,坐在马路旁边狂喝。

        但他喝到一半,却忘了一件要命的事。

        那段时间张帆正值期末考,所以放学总会上网查查学习资料,但宋安跑出来太急了,购票网页还留在桌面上。

        “那天风市下了一场大雨,”宋安说,“我回家的时候,他的东西全部都搬空了,从此音讯全无。”

        少年一瞬间的动摇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如果张帆没消失,多年以后,说不定这事儿还能被拿出来当谈资。”

        可恰恰他消失了,于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些爱情、勇敢都变了,”宋安侧过头,定定地看着林括,说道“变成了笑话。”

        命运总是这样,一边是阴差阳错,一边是有缘无份,哪一个都是痛苦。

        “当时我彻底颓废了,也不敢回老家,身无分文去酒吧买醉,就遇见了季凡,他替我付了账单。”宋安说。

        林括的心被拧成一块抹布,他抽了口凉气,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件事。

        “有遗憾能弥补是好事。”宋安说,“别等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说清。”

        林括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烈酒容易让人伤透,林括只觉得好像有什么追在他身后,迫使他迈出这一步。

        人总是记吃不记打,林括想。

        他曾经很后悔一门心思地往结局的路上跑,可现在宋安只是说了个自己的故事,他的潜意识就开始偏移了。

        宋安是有意在点他,他听得出来,但他只要略微把自己往这个故事里代入一点,他就恨不得彻底逃开一切。

        “很多事情,如果做决定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会后悔,”宋安缓缓道,“就一定要往另一个方向试试。”

        林括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瞬,他喝下去的烈酒顺着喉管灼到他的心,痛得他整个人一激灵。

        于是他一句话没说,转头向后面走了。

        宋安望着他去二楼的背影,用指尖勾着酒瓶,给自己添上了半杯白兰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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