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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丁宝枝走过去,敛着眼皮只敢看他胸口张牙舞爪的飞鱼纹样。

        他道:“等会儿我叫人去给你买几套能穿的,你在章府的东西现在还不能动,等查完了就还给你。”

        丁宝枝闻言一愣,没等她想明白薛邵为何要说些话,人就被掐着腰抱到了桌上。

        她后脊爬过蜈蚣似的一颤,趁薛邵卷她裤腿,探手掏出藏在身上的瓷片照他捅了过去。

        薛邵脸色骤变扼住她腕子,“你想杀我?”

        丁宝枝人没捅到,自己却过度紧张捏的满手是血,她见刺杀锦衣卫的愚蠢行动果然失败了,转手握着瓷片要刺自己喉咙。

        可她哪是对手,手腕一麻,瓷片‘叮铃’落地。

        薛邵丢开她的腕子,弯腰捡那块瓷片,熟悉的青花,他看向桌上茶具,少了只杯子。

        “丁宝枝,可真有你的。”

        丁宝枝只视死如归地坐着,不再反抗了。

        薛邵抓过她鲜血淋漓的手,瞪视她,“你胆子是真大。”

        丁宝枝斜视他,漠然开口:“在宫里待了五年,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我要是没有胆魄保全自己,这会儿早就成了湖底的水鬼。”

        薛邵沉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否则我早自尽了。”

        “上一句!”

        “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我这样的人是谁?”

        丁宝枝淡淡道:“他应该还在平康宫的枯井里,你下次进宫可以专程去看看他。”

        平康宫是紫禁城将近十年没人住的冷宫。

        那时丁宝枝刚进宫一年,还只是个尚服局的小宫女,照例去司宝司领服饰图籍,正好赶上他们扫除,等了一个时辰等得天黑才领到东西。

        回去的路上,她让人捂着口鼻带到了平康宫。

        黑灯瞎火她抓到一块石头,扬手朝那人头上打过去,谁知人脑袋那么不经打

        丁宝枝吓得半死却不敢耽误,等得越久嫌疑越大,她将人丢进井里盖上枯叶,整理好仪容回到尚服局。

        一连三天,寝食难安。

        从始至终她连那人的脸都没看清,直到听说宫正司丢了个纠察宫闱的宫人,她才知道那人是个刚入宫的宦官。好在他入宫不久无甚人脉背景,一直找不到他便也没人找了。

        都想着说不定是哪个主子拿他扎筏子,再查下去反而不妥。

        “人命有时候可以很贱。”丁宝枝摊着流血的手坐在桌上,平视薛邵,“指挥使大人该比我更明白才是。”

        薛邵听罢沉着脸拽下她半条袖子,撕扯成碎布条,为她简单止血。

        他的手一看便是握刀的手,肤色似蜜,掌心粗糙,和她做绣品手一比较,仿佛稍稍用力就能将她骨头攥碎。

        丁宝枝一心求死,不在乎道:“指挥使大人何必做出副怜香惜玉的样子,只会让人觉得虚伪。”

        薛邵抬起阴翳的眼睛凝视她,丁宝枝不带情绪迎着他目光,竟将薛邵盯得别开眼去,他咬牙切齿咒骂了几句,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罐,重重放在桌上。

        “这是涂淤伤的药,用在你腿上。”他瞥一眼她掌中新伤,“手上的创口自己别乱动,等我叫人给你处理。”

        眼看他推门离开,丁宝枝飘忽着从桌上下来,抓起那只瓷罐在手上看了看。

        她弯腰卷起裤腿,才发现膝盖上两块淤血青得发黑。想起来了,是昨天摔跪在地上的时候留下的,适才换衣她满心忧虑便没注意到。

        所以他刚才是想给她上药,却害她又添新伤?

        黄鼠狼给鸡拜年,他要真这么好心就该放她出去。不过薛邵的反常之举带给了丁宝枝一线希望,人一旦燃起那么丁点希望,死的念头就会彻底消散不再去想了。

        丁宝枝冷静下来。

        没多久薛邵回来了,手上抓着些瓶罐。

        丁宝枝问:“指挥使大人不是找人替我处理吗?”

        北镇抚司都是男人,他显然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才亲自过来,丁宝枝看明白这一层,对薛邵这人似乎有了些把握。

        她道:“我自己来吧,指挥使大人不必亲自动手,都是上药,没什么不同的。”

        薛邵让她那淡薄的语气说烦了,冷冷道:“大有不同。我是指挥使,在北镇抚司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想让谁闭嘴就让谁闭嘴,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丁宝枝:“指挥——”

        “闭嘴。”

        薛邵抓过她的手,拆开布条,为她重新包扎。

        丁宝枝掌心割破之后发胀发热,并不觉得痛,薛邵给她擦拭伤口往上敷药才开始疼,但她在宫里挨的板子也不少,药粉洒在伤处她居然只是皱了皱眉。

        入一趟宫,整个人都被扒了层皮,哪还有寻常女子的姿态。

        丁宝枝看着薛邵认真处理她创口的脸,不动声色道:“指挥使大人不降罪于我吗?”

        薛邵眉峰一凛,看向她,“我真是多余给你上药。”

        丁宝枝皱眉问:“为什么不降罪?我刚才差点杀了你。”

        “差点?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丁宝枝心中的疑团更大,她越来越不明白薛邵为何这样对她。

        这不是传闻中的锦衣卫指挥使她甚至能感觉到薛邵对她格外有耐心

        坊间对他的传闻仅限巡查缉捕时的雷霆手段,丁宝枝不曾听闻任何有关他的情事,自己眼下俨然是在摸石头过河,按理说她这样无权无势的人,但凡有个想杀他的念头,这会儿也该下诏狱了。

        诏狱

        丁宝枝大着胆子试探,“指挥使大人,章鸣远和章尚书还还好吗?”

        当然不可能好,只是她问不出‘还活着吗’,就怕答案是死了。

        薛邵头也不抬,“不好。”

        丁宝枝道:“章鸣远不可能是阉党。”

        薛邵眸光一沉,将她手包扎上,“你在教北镇抚司怎么查案?”

        丁宝枝垂下眼,“不敢。”

        薛邵看着她问:“章鸣远一个废人,你还能守他一辈子?”

        丁宝枝想过,章鸣远的毛病只是四肢酸软无力,不影响心智。他十六岁起疾病缠身,即便如此仍在二十岁倒下前坐到了四品士大夫,可见其头脑清晰能力卓群。丁宝枝又有货真价实的技艺傍身,两人做点生意糊口不成问题。

        但她没必要对薛邵说这些,只是点了点头。

        薛邵‘好心’提醒,“你别忘了,章鸣远就算出了诏狱,也是罪臣之子,应当流放。”

        丁宝枝却道:“可我本应当是要被送去教坊司的,既然北镇抚司的规矩不是铁律,那么能不能放了章鸣远,指挥使大人何必为难他一个病人。”

        薛邵冷笑,“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丁宝枝一直在试探他的底线,这下终于踩到,心里免不了‘咯噔’一下。

        薛邵森然道:“我带你出来,你反倒想着章府那个龙潭虎穴。”

        丁宝枝皱眉,心说龙潭虎穴不该是你的北镇抚司吗?

        “我能见章鸣——”

        “不能。”

        最后不欢而散,薛邵丢下一桌子残局摔门而去。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给她送衣服的人敲了敲门,说东西放在门口。

        丁宝枝一听来了薛邵以外的人,赶紧上去开门,那人只是个普通军士,见丁宝枝把门打开,一下愣住了。

        丁宝枝开门见山,“我想见章鸣远。”

        那人为难,“丁小姐,我没有这个权力。”

        丁宝枝见薛邵的下属对她态度恭敬,明白对薛邵来说,她现在确实算得上一时新鲜。

        于是她道:“那就找个有权力的人来。”

        那人摇头,“这不合规矩。”

        丁宝枝还想再做努力,拐角走来个腰挎绣春刀的健硕男人,打断了她的请求。

        他道:“丁小姐,我可以让你见章鸣远。”

        丁宝枝没见过他,这人昨晚不在章府,看样子约莫三十来岁,一张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颇具武将气势。他身上穿着锦衣卫的飞鱼赐服,也是御前的人,品级不会比薛邵低太多。

        丁宝枝见礼道:“宝枝见过大人,不知该如何称呼大人?”

        “锦衣卫指挥同知,毛丰。”

        丁宝枝曾是宫女,知道指挥同知和指挥使都属正三品,二者之间的关系可看做军队中的将领和副将。

        “同知大人适才说可以让我见章鸣远?”

        毛丰道:“要见章鸣远可以,但在那之前我有一番话要先告诉丁小姐,等听完了再见也不迟。”

        丁宝枝一愣,这才发现这间院落只住了她一个,毛丰是专程来找她的。

        这北镇抚司真是弄得她一头雾水。

        毛丰遣退那送衣服的军士,想了想说道:“其实,薛邵他在宫里就见过你。”

        丁宝枝微一皱眉,惊讶转瞬即逝,更多的是一种了然。

        “原来如此。”

        这解释了薛邵对她的态度,原来他不是突发奇强抢民女,而是见色起意蓄谋已久,难怪他对她还算有耐心,合着是已经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丁宝枝的冷静把毛丰整迷糊了。

        他行伍出身,上过战场打过仗,能动手绝不动口,特别不懂得弯弯绕,在他看来,丁宝枝听到真相后出现什么反应都有可能,但怎么也不该是毫无反应啊。

        不愧是薛邵惦记了五年的女人

        毛丰在心里这就高看她一眼了。

        丁宝枝突然道:“那户部尚书府被查抄”

        毛丰道:“不是因为你,是他们真在阉党名单上。”

        毛丰顿了顿,“其实按缉捕次序,户部尚书暂时还轮不上,是薛邵得到你要嫁去章府的消息,知道他们涉案,便从地方上赶路回京,想赶在你出嫁前缉拿户部尚书归案。可曲州实在太远,跑了三天没能赶上,他脾气一上来就吓人了点。”

        丁宝枝垂眼听着,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对薛邵的评价只有‘狂妄’二字。

        “是这样啊,那同知大人我现在可以去见章鸣远了吗?”

        毛丰顿住,“可以是可以但是丁小姐你明白了吧,薛邵他不是你想得那样。”

        丁宝枝忽地笑了,笑得很淡,没有半点喜色,“同知大人想说他做这些让我家破人亡的事,是因为他喜欢我看得起我,我该感恩戴德?”

        毛丰听她这么一说,百口莫辩,突然觉得薛邵让他别掺和是对的,果真越帮越忙。

        “额我不是这个意思丁小姐”事已至此,他如实交代,“其实薛邵他不止为你做了这——”

        “毛丰!”

        一声低喝,二人齐齐看去。

        薛邵挎刀而来,一把将毛丰拉开,毛丰五大三粗身材比薛邵魁梧,气势上却被他压下半头。

        气氛凝滞了许久,薛邵怒不可遏问毛丰:“还不走?”

        毛丰道:“薛邵,我答应了丁小姐带她见章鸣远。”

        薛邵道:“我没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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