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往若梦虚之三
--空山•无音谷--
隔天清晨，在确认过老尊早已离开，整个圣母祠仅剩无雪一人后，她便在稍作整理收拾，也动身离开圣母祠。她的脸色看上去非常匆忙且紧张，甚至连昨晚老尊反复交代的早晨诵经都未能完成,便急忙忙的离开了。
“事情应该很快就能解决，回来再诵经吧……”
怀着这般自我安慰，她谨慎小心地穿过每家每户紧闭的大门，往自己的目的地前去。
好在晨间的雾气朦胧未散，为她这一路上提供不错的掩饰。她便加紧脚步，往预好的目的地——后山的小树林走去。
等到达目的地后，她便依靠在其中一棵树的树干上，稍微调整呼吸，便开始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发现，除了四周冬后刚发新叶的秃树外，剩下的就是这稀薄的晨雾，心里便忍不住怀疑：会不会是自己走错了地方，毕竟已经很长时间没离开过圣母祠了……
“哥哥……哥哥，你在吗？”
她小声呼喊着，呼喊着自己的哥哥无离。
原来，那天在吃下哥哥给她带来的点心时，她才突然发现，哥哥尽然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往其中一颗小点心里，塞进了一张小字条。在她误食藏小字条的点心时，便感到某些东西卡在嘴里，刺痛着口腔表层，赶忙拿出来查看，只见上面仅写着一小段话：
中元节前的禁市期第一天，我在以前你孩提时最爱的小树林等你，有要事相告！望能见到你，雪儿……
“哥哥，雪儿来了……你在哪？”
“哥哥，你在附近吗？”
“哥哥……”
她小声呼喊着哥哥，生怕引起注意，毕竟她也不敢保证，禁市期就真的能束缚所有的村中人，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哥哥……”
“雪儿……”正当无雪担心是否走对位置，想要到走多几步查看向前时，从迷雾的某处，一声熟悉的呼喊，悄然传来：“雪儿，你真的来啦！”
正当她准备转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时，一个陌生但温暖的拥抱，袭面而来，那让她再亲切不过的身躯，牢牢拦住她的上身。
“妹妹……哥哥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哥……”
无雪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由自主地使劲挣脱开来，看着面前壮实帅气的哥哥，她把自己的脑袋侧向一边，通红着脸，语气别扭地起问道：“哥哥，你找我来……到底要说些什么……”
无离见妹妹如此不近情意的反应，深知这便是两人之间早已存在的隔阂。不过，既然妹妹她来到这里会面，就说明他们之间肯定还紧系着该有的温存。便继续勉强作笑，回答道“雪儿，哥哥这次找到你……”
“便是要告诉你，哥哥已经做足打算，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无音谷，离开空山！”
“什！”这一听，吓的无雪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语调，赶忙再一次环顾起四周，确认没引起注意后，满脸吃惊的问道：“什么！你要离开空山！”
“对，我要离开这里！必须要离开这里！”无离义正严辞“不用担心，我已经做好万全的打算了！”
无雪赶紧拉住哥哥的手，双眼渐渐泛发出泪花，祈求道：“哥哥，求求你了！别再做这些傻事了好吗？”
“除了你以外，我已失去了一切……如果你再离开了，我害怕……”
见妹妹双眼迷离，无离的内心也受到了极大的触动，放开她牵着自己的手，转而将双手搭到她肩上，依旧一副决心不可动摇的模样：“必须离开，明天就走！”
“哥哥……”忍不住地，无雪泪水滴落，如春雨一般，浸润着深冬干裂的大地。她似乎也非常清楚，自己没有能力去阻止哥哥，也没有办法去阻止哥哥。
但若就这般目睹着哥哥的离去，这可能便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哥哥，见到自己最后的亲人了……
“哥哥，爸妈她们，就是因为离开空山，去到外界才……”
“我和她们不一样，他们是受到号召才被迫离开这里，我是自愿离开的！”
“自愿离开？如果离开这里，你要面对的，可是我们全所未知的一切！”
“我知道，所以在这之前，我已经做好了非常多的准备，也在龙大哥的帮助下学习了很多村子里现存的，有关于外界的知识！”
“龙大哥……为什么龙大哥会……”
“和他没关系，他也不知道我的打算，对他来讲，我只不过比村里其他的同龄人，更为好奇且想学习罢了！”无离担心妹妹会因此埋怨龙大哥，赶忙解释道。毕竟对他来讲，在自己父母逝去，妹妹成为圣女后，充当照顾他日常起居的监管者，便是龙大哥一家人。可以说，他也算是寄宿于他们家的“远方亲戚”。
然而，就算他再怎么解释，无雪都是一副难过的样子，低着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他也非常明白，父母的死，就他而言还是就妹妹而言，都是非常致命的打击……如今这般唐突地提及这件事情，无论谁都没法马上就接受……
但是，他有他必须要去离开村子，离开空山才能完成的事情。如果他妄图在这里呆上一辈子安稳日子，那他希望完成的事情，就算他到死的那一天，也会如苟延馋喘一般，刺痛着他的心悬。他可不想，与其他村民一般，就这么碌碌无为，在这看似安稳平凡，实在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里度过一生！
他便把双手往上移，抚摸着妹妹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撩动她的眼角，为她擦拭着泪痕，语气随和道：“雪儿，你不用担心！哥哥一定不会步入父母的后尘……”
只不过，无雪依旧对他的解释无动于衷，相反，内心似乎生起了一股认为哥哥有意抛下她的心态，气急地将哥哥抚摸着自己脸颊的双手打开。再一次强忍下泪水，反斥道：“既然你都决定了要离开，为什么还要来告诉我……”
“你是想告诉我，好让我明白我要被彻底抛弃了吗？”无雪不打算给哥哥任何反驳的机会，怒道：“就让我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一辈子都老老实实呆在村子里，做着那个别人都以为，高高在上的圣女，对吧？！还是说，你找我过来，就想看我的笑话……”
还未说完，哥哥便又一次紧紧地抱住了她，无论她再怎么挣脱，都无法从中解开……直到，她终于没了挣脱的力气。
“哥哥从没这么想过，对哥哥来讲，你便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你便是哥哥的一切……”终于感受到自己怀抱中的妹妹冷静下来，他便轻生在其耳边述说道：“之所以要找你过来，便是要找你商讨……”
“商讨什么，你都决定要离开了！”无雪难过道。
“商讨着……”无离终于打算把这一次，约妹妹出来说要告知的最重要的事情阐明：“我打算，带上你一起离开！”
“什么，带上我！！！”
--圣母祠•入夜--
无雪傻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床榻上，手上拿着老尊走前所留下的烧饼，若有所思着……
“给你一晚上的考虑时间，明天我会到圣母祠亲自去接你……”
回想起今早与哥哥道别后的最后一句话，她倍感纠结：如今的她已为圣女，村子上上下下都引以为傲的职位，也是六天后举办的，一年一度全谷最盛大的圣母祭最重要的关键人物。如果在这个时间段选择离开，对整个村子，乃至整个无音谷，都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但是，如果她不选择跟随，那么她将可能要逝去的，便是她这辈子最后的亲人……
虽然在两人告别之前，哥哥曾给她打了保票：如果在离开空山后，她又有所反悔，那么哥哥便会在中元节之前，将她平平安安送回无音谷，送回这里。
只不过，就算她哥哥将她送回这里，想必哥哥也应该不打算再回来了吧？毕竟去意已决，强留也只会造成大家的难堪……
她不想失去哥哥，也不想对不起族人……
“唉……我该怎么办……”
都入夜已深了，手中的烧饼依旧一口未食，为了这将要痛下决心的大事，她已想地脑袋都要炸裂开来了。
毕竟对她而言，离开无音谷，近乎就等价于死亡……当初她的父亲母亲，便是因为离开无音谷，才导致最后回来的，仅剩下两具冰冷的尸体。
依稀还记得，那是她临危受命成为圣女的三、四年前，村子里突然收到了外界某位王者传来的特殊讯息，号召无音谷派遣数名勇士前去迎邀。在当时圣女的带领下，无氏一族四村各派一人前去……恰好原属于西村和南村的父母，因为他们都作为各自村中最有名望的后辈，且也是唯一隔村夫妻，他们便首当其冲前来报名加入了号召……
当时的东村，也就是圣母祠所在的分村，派遣的人便是无龙。然而，最后活着回来的，也会只剩下无龙一人……其他的人，也在村里高层相互间交涉后同意掩盖消息下，被冠以病死或者意外死的原因传言至今。
而后，无雪在死去上任圣女面前，接过了村子的宝物圣珠，也接过了新一任圣女的职责。
回想到这里，她越发感到害怕，因为她还非常清晰的记得当时存留在父母身上那一道又一道根本不可能是病死会出现的伤口……每一道伤口，都向另一把活着的刀子一般，在其当时年幼的心灵上，划开了创伤。
要不是当时还有坚强的哥哥能够依靠，她都不知道她该怎么办才好……
后来，他们兄妹便在龙大哥的要求下，从原来父亲所属的南村，搬到现在的东村居住，自己也顺势入了圣母祠的大门……而父母，以及其他当时还余下的一位勇士，也在各村子村长的安排下，偷偷埋葬……
她虽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会有什么东西存在着，但对她来讲，那些东西，肯定是会危及性命的可怕之物。否则，她的父母，也不会如这般冰冷的惨状刻印在其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爸妈，我该怎么办……”她心里懊悔不已，如果今天没去赴约，哥哥是不是就不会立马下决定离开这里，如果没去，她是不是就不需要为这般两难的抉择而焦头烂额，如果没去……
但是，如果真的没去的话……可能连做最后抉择的机会都没有，也或者，在完全不知所以的情况下失去自己最后的亲人！
“我已经拉不住哥哥了，我到底该怎么办……”
无雪低头，望着手中的烧饼，陷入沉思当中，一点胃口都没有……
就陷入在深思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过去老尊曾教过她的一种用于向母神求问的占卜之法。这个方法被叫做“掷筊”，是通过两个牛角型具有平凹面的木筊，以抛掷后落地成面结果的方式向神明祈求自己提出疑惑的答案。
虽然老尊曾说过这种方法仅代表神明对这件事的看法，可以作为参考但不能完全靠它决定，但在如今这让她早已手足无措的抉择下，她已别无他法。赶忙放下手中的烧饼，往禅房走去。
“老尊说过，求问之人越诚心，则神明给出的结果也准确，那么……”
一转眼，她便跪在圣母画像的面前，从一侧拿来尘封一段时间的木筊，放入手心，双手合十，闭上眼，平复好自己的心情，确保十足的诚心，开口问道：“母神，面对这般抉择，我该不该……”
也不知道为什么，正要讲到“跟随”二字时，她就突然语塞起来……她开始感到害怕，害怕母神给予的结果，会让她不愿接受。但是，按照自己之前的考虑，就算给予怎样的结果，对她来讲，都会对不住其中的一方。
倘若一平一凸向上，称“圣杯”，寓意为圣母同意此事，也就是说，她应该随着哥哥离开……但最终的结果便是，整个村子失去了圣女，想必定是天下大乱的局面。
倘若两凸向上，称“阴杯”，寓意为圣母不同意此事，她也就要老老实实呆在村里，看着哥哥离去……那么，她可能就会永远失去她最最亲爱的人。
不能再这样了，赶紧决定吧！无雪紧闭双眼，打算逼自己必须抛下这个决定，长叹一口气，再次说道：“母神，小女恳求您告知我最好的决定，我该不该随着哥哥……”
“离开这里！离开空山！”
随着双手放开，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是木筊落地的声音……
……
隔天清晨，无离早早就准备好行囊，在圣母祠的门口等候着妹妹无雪作出的最后决定。他也小心警惕着周围的情况，确保他的行为不会被任何人所察觉，直到……
“哥……”
大门里，传来了妹妹的声音，紧接着，圣母祠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他的妹妹，无雪，虽然脸色有些憔悴，但还是按要求开了门，给予他最后的决定。
不过，在妹妹开口以前，他便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因为他注意到，此时的妹妹，与他一般，背上了属于自己的行囊。虽然不知道行囊里放这些什么，但对他来讲，这便是最好的答复。
“雪儿，走吧！”
“哥哥……”
“走吧……”
不过在无雪离开圣母祠，关上门，准备出发前，她还是忍不住转过身，瞧着这住了好些年的老房子。
她沉寂了一会，心中难免有些波澜：
但愿我的选择，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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